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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3章 筚路蓝缕

    第1453章 筚路蓝缕
    六月的平郭县,南风劲吹、暖意融融。
    原野早已褪去了春日的羞怯,赤裸裸地铺陈开自己妩媚的一面。
    开垦多年的熟田中,麦芒初挺,青中泛白,在风中簌簌起伏。
    新整饬的生地里,糜子苗才及膝高,绿得沉甸甸的,如同浓墨泼洒。
    村路是新踏出来的,蜿蜒的黄黑色带子,硬生生插在丰腴的林草之中。
    一辆胡式高轮大车吱呀碾过,轮上木轴呻吟着,载满新割的牧草,几乎要溢出车沿。
    赶车的鲜卑汉子黝黑健壮,嘴里哼着含混的调子,目光掠过自家畜群啃食的山坡地——那里去年还生着茂密的树木,如今树桩犹在,稀疏的嫩草却已被羊蹄踏得泥泞斑驳。
    村边矮丘下,汉家院墙赫然分明。
    刘大头家院中石磨盘嗡嗡转着,几只芦鸡悠闲地踱步。
    菜畦绿意盎然,果蔬茁壮成长着,路过的农人看了都要赞上几句。
    对面坡上,却是鲜卑拔略氏半陷于地的穹庐,门前木杆上悬挂着风干的奶酪,散着微腥的膻气。
    一道歪歪扭扭的柳条篱笆,象征性地隔开两家的土地,那篱上分明有羊只新近啃咬过的湿痕缺口。
    界碑是新立的,刻着官府的刀笔字样,深凿入木。
    这就是辽东,这就是平郭,这就是典型的胡汉杂居地界。
    “平郭县比我想象中还要好。”邵裕登上了一处高坡,下视前方。
    那是一个宁静的小山谷,分布着数十户人家,胡汉杂处,已然数年。
    看得出来,他们过得还不错。
    更让人庆幸的是,这是直接掌握在平郭县手里的户口,而不是颜、萧、佟三大本地豪族。
    燕王友裴满亦有些陶醉地看着这一切。
    从诗赋流派上来说,裴满是有点田园派的,而且还是其中“细分赛道”乐农支派的。
    这会看到平郭县六月宁静的乡村时,便道:“大王,臣都有些后悔在岫岩安家了,早知平郭这么好,就该搬过来。”
    郭时在旁嗤笑一声,道:“你若真不喜欢岫岩的热闹,可去西安平,那边地近高句丽,还有鸭渌水,更兼奇峰突出,风景秀丽,去不去?”
    裴满白了他一眼,懒得多说。
    郭时这厮是个粗坯,真不懂乐农之趣,和他说了是对牛弹琴。
    邵裕嘴角含笑,静静听着属下们拌嘴。
    他其实也很喜欢眼前这一切,因为心中会生出一股成就感。
    当年慕容仁北上的时候,可是把能带走的人都带走了,也就留下了一些房屋和破烂家什。平郭有现在的这一切,与他们这几年的努力分不开。
    “大王……”山坡下响起了呼喊声。
    邵裕寻声望去,却见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奔马而出,赫然便是去年刚为他诞生一女的宇文夫人。
    邵裕招了招手,示意他看到了。
    火红色的骑士放慢了马速,最终停在了山谷中的乡村旁。
    村头有一口新掘的水井,上覆木板。
    几个半大孩子围着井台追逐,拍手唱起变了调的谣谚:“七月流火,八月剥枣——平郭糜子高,喂饱咱家老!”
    几个妇人蹲在井边青石上捶打衣衫,木杵声沉闷,水溅湿了她们的麻布裤脚。
    她们一边捣衣,一边看着不远处大树下的某位老者。
    老者穿着凉衫,身边已经围上了那群孩子。
    他笑眯眯地给所有孩子各分了一枚野果,然后说道:“方才那句谣谚都学会了吗?”
    “学会了。”孩童们齐声应道。
    “好孩儿。”老者笑道:“今日便教你们一首新的。其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
    孩童们一边吃着果子,一边稀稀拉拉跟着朗诵。
    “大王,那便是原慕容皝的燕国中尉郑林了,青州北海人。”裴满介绍道。
    “原来是他。”邵裕恍然。
    他早就听闻郑林在青州名气很大,乃有名的饱学之士,后为曹嶷所逼,被迫渡海北上,避乱辽东,为慕容廆、慕容皝父子两代赏识。
    他封建辽东后,得知郑林隐居于平郭,于是两次征辟,郑林都以年事已高为由拒绝了。没想到啊,这老头精神看起来不错,还在乡间与孩童嬉戏。
    “不要打扰他。”邵裕对左右说道:“郑公乃长者,能在乡间教授汉、鲜卑、乌桓孩童,是他们的福分。离开之前,遣人送去粮肉布帛,你们看着准备。”
    “是。”裴满应下了。
    邵裕又看了眼郑林与孩童们教学之处,转身离开了。
    ******
    风过平野,麦浪低伏。
    田埂上艾草已深,野蔷薇在沟坎边开得艳丽,香气混着泥土、畜粪和新鲜麦草的味道,浓烈无比——这是典型的农牧混合地带乡村的味道。
    远处,不知谁家的犁铧正切开黑油油的生荒,发出沉闷的“嗤啦”声。
    日头渐渐西斜,夕阳泼洒下来,给汉家的土坯院墙、鲜卑毡帐的圆顶、麦场上散乱的石碌、圈里反刍的牛羊都镀上了一层温润的毛边。
    村道尽头,一匹快马踏着烟尘奔来,马上的驿卒裹着风尘,马蹄声碎,敲打着这个正在逐渐捏合成型的新世界——这辽东一隅,胡腔汉调,犁痕蹄印,麦浪腥草,新井旧谣,在六月的熏风里,正笨拙而顽强地彼此融合、生长着。
    溪流畔,一位挽袖汲水的妇人偶一抬头,望见驿马扬起的烟尘,忽地问邻家胡妇:“阿姐,可是州里的文牒又到了?”
    那胡妇正用力绞着湿衣,闻言咧嘴一笑,露出微黄的牙齿,用怪异的腔调生涩回应道:“管他甚牒!咱的糜子灌浆,羊羔长膘,才是正经。”
    “也是。”妇人笑了,直起腰看着奔马远去的驿卒,良久才收回目光。
    驿卒用高超的骑术控扼着马匹,即便是乡间小路,亦不曾稍减马速。
    很快,他听到了山梁后密集的金鼓之声。
    送惯了信的他知道,燕王一有空就操练士卒,哪怕身边只带着百人,也会得空就练,丝毫不懈怠。而也正是有燕王这等英雄人物在,高句丽等辈才不敢造次。
    驿卒转了一个圈,绕过一片树林后,见到了前方的车马和一顶挨一顶的帐篷。
    侯莫陈参上前拦住了驿卒,问明情况后,将信收了起来,匆匆离去。
    驿卒不敢离去,下马站在原地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他在这”的喊声骤然响起。
    驿卒抬眼望去,只见一十一二岁的少年手里握着吃了一半的果子,大声说道。
    片刻之后,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燕王的身影出现在驿卒面前,身后还跟着几位王府官员以及那位名满辽东的宇文夫人。
    “信使何在?”邵裕看着驿卒,问道。
    “在县西驿站中歇息。”驿卒回道。
    邵裕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绪,遣人拿来一匹绢,赏赐给驿卒,然后便吩咐随从牵马过来。
    “殿下。”宇文氏紧紧拉住了他的手,满脸担忧。
    “义父?”少年三两口咽下果子,拿衣袖擦了擦嘴后,亦有些不安。
    “无事。”邵裕摸了摸少年的头,道:“义父要出一趟远门,你留在家中,好好读书练武。八月秋收后,悉罗部的壮士都要集结起来,遵奉到将军号令,进山操练。”
    少年悉罗腾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
    邵裕又看向宇文氏,道:“野狸,回岫岩,看好我们的家。”
    宇文氏摇头,道:“我和你去洛阳。”
    “胡闹!”邵裕眼一瞪,道:“你走之后,岫岩怎么办?”
    “你的兵又不是泥捏的。”宇文氏别过脸去,小声说道。
    “别胡搅蛮缠了。”邵裕不悦道:“正好旅顺、北丰那边的草场吃得差不多了,带上部落、马匹、牛羊,转场至岫岩、西安平,看着点北面。”
    宇文氏不说话了。
    邵裕明白她的脾气,知道她已经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话,转身看向裴满,道:“笔墨纸砚。”
    话说一半,又喊话止住了。
    他使劲揉了揉脸,道:“罢了,我还是回一趟岫岩,安排好诸事再走不迟。”
    说这句话时,他的目光在平郭的乡野间扫视一圈。
    几年了,他竟然已经有点喜欢上这个地方了。
    荒地,是他们一年年开垦出来的。
    灌渠,是他们一点点挖掘出来的。
    道路,是他们一条条平整出来的。
    不经意间,他们用自己的双手改变了这片荒凉的土地。
    辽东十一县浸透着他的心血,是他下半生安身立命的地方,也是他的孩子们出生、成长的地方。
    那么多人跟着他来到此处,筚路蓝缕,以有今日。
    他要对他们负责,他的心在这边。
    而今,中原还有他最后几丝牵挂。
    母亲殷切的眼神,父亲伟岸的身影,总是在脑海中徘徊不定。
    不知道多少次中夜起身,他都陷溺在这种情绪中难以自拔。
    一阵难言的叹息后,马被牵了过来。
    他翻身而上,疾驰而出。
    骏马嘶鸣地奔走在原野上,穿过羊群,掠过麦田,将宁静的乡村、高大的城池远远抛在身后。
    海浪涛涛,将渔船带回港湾。
    南风轻柔,带来了慈母不舍的问候。
    远处的山梁之上,骑士的身影渐渐浓缩成了一个点,消失在了白山黑水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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