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且看今朝拔剑,谁是英雄(八)
第467章 且看今朝拔剑,谁是英雄(八)午后的滦河支流畔,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震耳欲聋的轰鸣与罡气撕裂空气的尖啸尚未完全消散,那尊裹在宽大黑袍里的魁梧身影,一双灰白瞳孔在短暂的凝滞后,再次爆发出更凶戾的死寂气息,复而一步踏出,脚下血土深陷,灰蓝色的罡气如同沸腾的海潮,又一次朝着恰才立定的朱友文和李茂贞席卷而去。
空气被蛮横地撕裂,发出令人耳膜胀痛的尖啸。
“李茂贞,让本座单独会会他!”
朱友文赤髯怒张,一双虎目红光闪烁,一身九幽玄天煞气虽被先前一击震得翻腾不休,战意与凶性却被彻底点燃。
他狂笑一声,周身煞气如墨龙般再次升腾,不闪不避,双掌裹挟着撕裂一切的阴云煞气,悍然迎向那尊兵神。掌风过处,地面被犁开道道深沟,枯草瞬间化为灰烬。
沉闷如巨木撞击的巨响炸开。
鬼掌与灰蓝罡气狠狠碰撞,肉眼可见的流光疯狂扩散,地皮俱被掀翻。朱友文闷哼一声,脚下竟又是蹬蹬蹬连退数步才堪堪稳住身形,嘴角一丝殷红蜿蜒而下。
反观那尊兵神,只是身形晃了晃,脚下大地龟裂,随即又稳如磐石地向前踏出一步,毫无生机波动的灰白眼瞳继续锁定了目标。
另一边,李茂贞趁势掠出,手中断剑嗡鸣,紫霄剑气流转不定,一双异瞳寒光如电。
面对这不知伤痛、内力似无穷尽的兵神,他似是知道如何应对,身形飘忽如鬼魅,一身幻音诀催动到极致,剑尖直指兵神周身关节与罡气流转的细微节点。
但这尊兵神显然并非寻常,每一次剑气与灰蓝死气的碰撞,都只是爆发出刺耳的金铁摩擦声,紫芒与灰蓝交织湮灭,狂暴的余波将周遭十丈内的一切草木土石尽数绞碎。
三人甫一混战,交手处便再次化为漩涡。普通士卒早已远远避开,即便是百战精锐,靠近者无不被逸散的罡气震得气血逆冲,口鼻溢血。
晋军阵中,夏鲁奇、李建及等人趁此喘息之机,嘶吼着收拢左右兵马,加固着李存勖所在小丘的防线。看着那三人混战,所有人脸上都带着骇然莫名的惊悸,每个人的世界观仿佛都在不断被刷新。
“元行钦,带王彦章走。”
朱友文回身狂吼一声,趁着兵神被李茂贞牵制一瞬的空档,竟再次扑上,双掌齐出,浓稠如墨的煞气化作两条咆哮的黑龙,死死缠向兵神,试图将其牢牢钉在原地。他根本不顾自身空门大开,完全是一副以命换命的凶悍打法。
正与史建瑭厮杀的元行钦目睹这一切,当断则断,立即对左右下令,所部遂立即汇合,开始向东冲凿阵。
王彦章浑身浴血,已有力竭之势,一身内力更是被耗得七七八八,但依然领着残部向西突进,用以配合元行钦部,双方很快汇合,杀穿了史建瑭的左翼骑兵,绕过其部步卒大阵,毫不犹豫向东奔袭而走。
不管如何,李存勖仍然占据绝对的兵力优势,朱友文和李茂贞斩首不成,此战便再无继续的必要。
河湾旁那处略高的小丘上,李存勖端坐马背,脸色喜怒不定,王彦章所部已残,不过只剩下数百骑,然元行钦部两千骑此番衔着李茂贞凿阵而入,损失却不大,在他的参战下,要想再用疲惫的各部生吃下王彦章,已是难上加难。
几日部署,连日大战,损失数千,竟是功亏一篑。
“殿下切勿气馁,此战终究是打通了向东的通道,只要足以接应太尉薛侯与耶律剌葛,倒也不算亏……”一旁脸色苍白,似乎元气消耗过剧的镜心魔见状,急忙好言安慰。
李存勖无视了镜心魔的话,目光只是锐利的死死钉在后者身上,但旋即就扫过左右。
周遭,夏鲁奇肩甲碎裂,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仍在渗血,他拄着门板大刀,喘着粗气;李建及头盔不知去向,发髻散乱,半边脸被血污覆盖;年轻的刘知远更是脸色煞白,握刀的手微微颤抖,但能从李茂贞手中活下来,其人的潜能已然是不可限量。
今晨至午后的连番恶战,又有朱友文和李茂贞这两尊凶神单骑冲阵,晋军竟是一口气战死二十余将佐,连李存勖的亲卫义儿军都略伤元气,更别说为了阻拦朱李二人而起码死伤近千人的鸦军了。
“镜心魔。”李存勖沉默片刻,这时候才抬手,指向远处那以一敌二、凶威滔天的兵神。方才血脉深处那一丝莫名的悸动,让他看向镜心魔的眼神疑云翻腾,杀意明显交织其中。
“关于它,你恐怕得给本王一个解释。”
镜心魔浑身一颤,当即翻身落马,噗通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复而用双手捧着一个造型奇诡、非金非木、刻满繁复符文的黑色匣子,匣内黑气弥散,则有一个蛇形之物隐约盘旋其中,当下正朝着兵神方向死死昂着头,一动不动。
“殿下息怒,小奴罪该万死。然此物,绝非小奴私藏……”
镜心魔头埋得很低,声音更是惶恐至极。
“殿下明察,此物乃娆疆十二峒蛊物,唤作兵神怪坛。那桩匹敌鬼王、岐王的杀器,便俗称为兵神。此物非小奴所有,实乃先王高瞻远瞩,为保我晋国千秋基业,于数年前便与娆疆巫王,以及那不良帅秘密定下的一桩交易。”
他语速加快,字斟句酌道:“彼时,天下暗流汹涌,萧砚崛起于汴梁,布局于朝堂江湖,并得幻音坊、玄冥教。先王深谋,虑及万一,遂遣十三太保李存忍,秘密联络不良帅。双方约定,各出一份本源之力,合铸此兵神。先王所出,乃其腿疾之前,全盛时期至圣乾坤功之精粹本源;不良帅所予,则是其天罡诀霸道罡气之核心。再辅以娆疆此兵神怪坛之秘传古法淬炼其躯,方成此不坏之体、不死之兵。”
镜心魔顿了顿,偷偷抬眼瞥了下李存勖阴晴不定的脸色,继续道:“不过之前联络、选址、督造诸事,皆由李存忍一手操办。此物本应于工成之日,由先王亲自掌控或传递给殿下,作为我晋国镇国重器。然天不假年,先王薨殂太过仓促,李存忍此獠,则不仅未能将此重器交付殿下,反而叛逃梁朝,致使此物尘封于秘地,甚或携此控制秘法献于萧砚亦不可知。”
“继续。”李存勖略略颔首,但表情仍然喜怒不明,眼望着远处的三人混战,看都没看镜心魔。
“而小奴能得此物,乃是小奴奉命创建戏伶楼后……”镜心魔干咳一声,高高举起手中的匣子,道:
“年前,小奴奉殿下之命接触不良人,遂于一次密会中,得见不良帅。其言……感念当年与先王之约,亦见我晋国当下危局,萧贼势大,加之深知小奴对殿下、对晋国一片赤胆忠心,遂将此兵神及操控秘法…交付于小奴。并称此物乃两家旧盟与遵奉大唐之信物,亦是助大王挽此狂澜之利器。
然…然这操控秘法,深奥晦涩,蕴含娆疆巫蛊之术,小奴资质愚钝,殚精竭虑,耗费数月,直至适才千钧一发之际,方才勉强引动其一缕威能。”
这时候,镜心魔脸上作出痛苦之色,后怕道:“而小奴之所以未曾将此物第一时间献于殿下,实乃小奴贪图功劳,本意是想完全适应这秘法才好献于殿下讨功逞能,却不想殿下值此险境,反而救驾来迟,万死难辞其咎。然此物确系先王遗泽,不良帅结盟之诚。且据小奴所知,不良帅手中尚有其他‘兵神’,虽不及此汇集先王与不良帅本源的终极之物,然每一具皆可力敌数十精锐,望大王明鉴……”
此番说完,镜心魔终于是重重磕下头去,捧着那匣子一副惶恐模样。
李存勖沉默着,目光在镜心魔手中的黑匣、远处激战的兵神以及镜心魔惨白的脸上来回扫视。左右诸将也屏住了呼吸,或愤恨、震惊、疑惑,乃至于一脸狂热的等等,却都只是看着那匣子未出一声。
话术很圆满。
不过依李存勖所观,自己绝对信任的这戏子,竟是第一次让他深感忌惮,但其人终究一介伶人,故也只是一丝而已,他转而便想到了其他思虑。
父王与不良帅合作一说,确实是有其事,之前李星云于太原称魏王便是此事结果,而依照父王潜心练功多年来看,配制这么一桩杀器亦说得过去。
李存勖一向不太重视所谓江湖武功,李克用授予他的至圣乾坤功也只是学了个半吊子,勉强自保便足矣。于他而言,个人武力终究是小道,能将万军指挥的如臂使指,提高中下层军官的素质才是这个世道最大的杀器,而在以往,这个观点也从未变过,强如十弟李存孝,在军中亦有力竭时。
但朱友文和李茂贞的出现,终究是让他受到了冲击,也终于明白了于父王这种真正高手而言,为何会迷信武功练到极致的威慑力。
所以镜心魔的解释倒也立得住脚,而若这兵神身上确有父王授予的本源之力,之前那挥之不去的血脉感应,也就说得过去了……
但终究而言,真正说服李存勖本人的,是远处兵神以一敌二,硬撼李茂贞、逼退朱友文的恐怖威能。
主力被王彦章拖延了三日,而王庭未下,赵思温大军将至,李嗣源、李存礼、耶律剌葛方向不明,中军元气大伤且功亏一篑……晋国在漠北的最后大势,已如风中残烛,若未能接应住耶律剌葛的草原叛军,则晋国只能退至阴山,甚至阴山不保,代北尽失。
力量,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力量。
无论是稳定军心,震慑强敌,还是抢回溃军,都需要这尊兵神的恐怖威慑。至于那些以一敌十的次级兵神…镜心魔抛出的诱饵,此刻也显得格外诱人。
利弊在脑海中电光石火般权衡。李存勖深吸一口气,瞬间压倒了翻腾的疑云。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深沉,听不出喜怒:
“既是父王遗泽,国之重器,亦是不良帅结盟之信物…本王明白了。”他目光落在镜心魔身上,“此物由你暂控,务必慎之又慎。非本王亲令,不得擅动。现在,传令它…逼退朱、李即可,穷寇莫追,速归本阵,本王要亲自瞧瞧它。”
镜心魔如蒙大赦,连声称是,起身后,双手捧着那黑色匣子,口中念念有词,而匣中蛇形之物亦缓缓盘旋了下去。
远处,正与朱友文硬撼一掌、震得后者气血翻涌的兵神,灰白眼瞳中光芒闪烁。
朱友文何等人物,虽在狂怒之中,对这细微变化却捕捉得极其敏锐。他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空隙,体内九幽玄天神功不顾一切地爆发,双掌猛地向前一推,一股凝练到极致的黑色煞气如毒龙出洞,狠狠撞向兵神胸膛。同时,他借着反震之力,身形如炮弹般向后急射。
另一侧,李茂贞异瞳精光爆射,断剑上紫芒瞬间凝为一点,以超越视觉的速度直刺兵神因朱友文一击而露出的后背。
剑未至,凌厉的剑气已刺得空气嘶鸣。兵神灰蓝的罡气应激涌动格挡,李茂贞的断剑却在触碰前诡异地一折,剑尖在罡气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借力如飘叶般倒飞而出,几个闪烁,已掠出十数丈外。
“撤!”
元行钦的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他早已指挥着汇合了王彦章残部的队伍,依托定霸都骑兵的锋锐,在晋军重整的间隙撕开了一道口子,向东疾驰。此刻见朱、李两位顶尖战力脱身,更是再无丝毫犹豫,长槊一指东南。
朱友文和李茂贞的速度快得惊人,后者几个起落便已追上元行钦的大队。
而前者则汇合了钟小葵奔袭而来的几十骑,旋即回头,看着那尊兵神和远处小丘上模糊的王旗方向,竟是沉默了半晌,复而拨马便走。
李茂贞则沉默不语,只是将手中仅剩的剑柄捏得粉碎,任由粉末从指缝间洒落,许亦有几分遗憾。
兵神在镜心魔的操控下,象征性地向前追了几步,便漠然停住,如同失去目标的雕塑,矗立在遍地狼藉的战场上,周围数十丈几无一人,仍然是天下无敌之姿,但望着梁军远去烟尘的瞳孔,却是空洞不已。
李存勖让镜心魔将其召唤过来后,看着这兵神黑袍青铜铁面,在马背上沉默许久,竟是在最后又是作罢,让镜心魔不再揭其面具。
镜心魔姿态恭敬,似乎本就不担心揭下其面具会有什么后果,只是略有些诧异李存勖的突然转变主意而已。
而李存勖只是勒马立于丘顶,环顾四周。
疲惫不堪的将士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那尊静立场中兵神的恐惧。史建瑭、夏鲁奇、李建及等将虽个个带伤,但目光依旧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命令。
王庭?述里朵?赵思温?所有的计划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搅得粉碎。
继续强攻王庭,只会陷入梁军主力和回援的赵思温夹击之中,更遑论此战并未擒杀掉王彦章,反而还多了朱友文、李茂贞这两个随时可能反咬一口的劲敌。
李存勖的目光掠过战场上的数千尸骸,尤其是小丘四面的累累血河,那些都是晋国最精锐的沙陀儿郎。
此行漠北,输否?胜否?
可笑自己自强不息,一路突袭转战千里,连和萧砚都未交手,就已如此狼狈。
他不能再把剩下的本钱,赌在一个已经失去的战机上。
他的目光最终投向了东方,那片被夕阳晚霞勾勒出的、更显血色的草原。
“传令。”李存勖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但依然是故意强撑起来的锋芒,“王庭之事,全面放弃。全军即刻东进。”
他马鞭一指东方,“史建瑭。”
“末将在!”史建瑭强忍伤痛,抱拳出列。
“命你为先锋,率本部精骑,轻装简从,打起本王王旗,全速向东,沿途收拢我晋国溃散儿郎,遇小股梁贼游骑,杀无赦。遇大队敌军,避其锋芒,速速回报。务必探明太尉、薛侯以及耶律剌葛所部确切方位与状况。”
“诺。”史建瑭领命,转身便去点兵。
“夏鲁奇、李建及。”
“末将在!”二将齐声应诺。
“你二人统领中军主力,紧随史建瑭之后。保持阵型,稳扎稳打,随时准备接应先锋,迎击可能出现的梁军阻截。伤重者,交由后队照料。”
“遵命!”
“十一弟。”
“末将在。”身形佝偻,手持一张大弓的李存勇上前。
“你领通文馆残部精锐,持本王手令及信物,即刻出发,先行一步。务必找到太尉与薛侯,告知本王大军动向,令其不惜一切代价,速速领耶律剌葛部精锐向本王靠拢。告诉他们,务必撑住。本王,依然会亲自来接应……”
“末将必不辱命。”李存勇亦是一时动容,但只是郑重行礼。
最后,难掩疲态的李存勖扫过静立如山的兵神和旁边脸色依旧苍白的镜心魔。
“兵神随中军行动。镜心魔,看好他。非本王令,一兵一卒不得调动。传令朱守殷、李周,遣一部人马来此打扫战场,接应伤卒。”
“小奴谨遵王命!”镜心魔躬身应道。
李存勖不再多言,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他手中马鞭凌空一振,指向夕阳西下的方向。
但他默然了片刻,终究没再说出之前于太原、于阴山下的壮志豪言来。
“三军开拔。”
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在血腥弥漫的滦河畔回荡。
晋军庞大的阵型开始缓缓移动,只是随着那杆率先东指的王旗,滚滚东去。
——————
阴山主脉深处,朔风如刀。嶙峋的怪石在暮色中投下狰狞的暗影,沼泽涌动,林中湿气翻腾,仿佛通往地府。空气中残留着几抹微弱波动,寻常鸟兽绝迹。
密密麻麻的树女仿佛扎根于沼泽之中,缓缓蠕动着,沼泽中心,不断向上涌动着气泡,仿佛一锅沸水。
“哎呀…”
一声阴柔、带着一丝妖异魅惑的吸气声,打破了死寂。水中有人缓慢跋涉走出沼泽,沿途所过,一具具树女尽数变得干瘪,无声无息地沉入浑浊的水底,再也没有爬起。
人影对此视若无睹,只是踉跄着,一步深一步浅地走出这片吞噬生机的沼泽,然后径直朝着阴山主脉更高、更险峻、也更黑暗的山脊攀爬而去。
不知爬了多久,黑暗彻底笼罩四野,只有月光和星光洒落在嶙峋的怪石上。人影终于抵达阴山主脉,停在了那道幽深的洞府前。
他贪婪的吸了一口此地圣洁的空气,复而踉跄着迈步,踏入那光线被无形之力吞噬的洞口,沿着冰冷湿滑的石阶,一步步向下,没入更深的黑暗。最终,在石阶尽头,他跪伏在那扇被无形流光封禁的石门前,匍匐下去。
“神玉,谢圣者恩赐新生……”
洞府中,依旧是凝固般的死寂与黑暗。石门内那幽蓝的光晕模糊不清,其中的人影轮廓更是完全隐没在光与暗的交界处,难以分辨。
良久,一个古老、沙哑、却奇异地透着一股温和包容力量的女声,在这绝对黑暗的空间里缓缓响起。
“好孩子,能归来便好,可还适应?”
拔里神玉激动得微微颤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狂热的泪光:“神玉…神玉感觉前所未有的好,蒙圣者恩赐,力量…力量比哥哥在的时候更强!”
“嗯…”多阔霍的声音温和依旧,“新生不易,当善加珍惜。你哥哥的事,去则去矣,勿要多念。”
拔里神玉连忙再次哽咽叩首:“圣者,神玉岂能不念?…神玉恨啊,恨那公主,恨那述里朵……神玉分明是在重振羽灵部荣光……”
“痴儿…你心中执念未消,怨气凝结,此非长久之道。”多阔霍悲悯叹息,打断了他的控诉,“怨憎如火,焚人先焚己。你既得新生,当有新生之途。那思玉丹…她手中,握有一物,于你,于我,皆有大用。”
拔里神玉猛地抬头:“圣者所指,是?”
“九幽玄天神功。”多阔霍的声音依旧温和,“思玉丹虽作以掩饰,然她终究瞒不过我。此功法,已被她完成了,而若想取下魃阾石,此功关乎甚大。思玉丹手中那份,乃是源头。寻到她,取得此功法的完整秘籍…这将是你新生路上,最重要的一步。”
拔里神玉眼中精光暴射,他立刻道:“圣者放心,神玉定当竭尽全力,将那功法从公主手中夺来。只是…”
他迟疑了下,带着一丝回忆,“当年哥哥负责褚特部去土河边上朝见述里朵与那萧砚时,神玉曾远远见过那萧王,其人周身气劲翻涌,煞气冲天,似乎…似乎也修习过类似功法?其威势,竟似不弱于公主,若他也…”
石门内的幽蓝光晕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多阔霍的声音也依旧平和:“萧王?便是你曾言的萧大汗?他所修,或为同源,或为模仿。然功法之本,在于源头。思玉丹手中那份,方是吾所需之钥。所谓萧王,不足为虑。”
拔里神玉伏低身体,却是小心补充道:
“圣者所言极是,然对这位萧王,还望圣者切莫小觑。神玉听闻,整个中原,几已被这萧王所得,其人更已图谋草原,神玉还听闻,这人虽姓萧,但似乎原本姓李?是那中原李唐皇室的血脉遗孤?也不知是真是假…”
“李?!”
不料此言一出,石门内那原本温和如同暖阳的气息竟是骤然消失。一股仿佛冻结了亘古时空的、纯粹到极致的杀意,却是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
这杀意并非狂暴,而是死寂,是灭绝,是深入骨髓、铭刻在灵魂深处的憎恨。它无声无息,却让拔里神玉这种疯子都瞬间脸色大变,匍匐在地上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石门前悬挂的无数陈旧铜铃,开始疯狂摇晃,那些褪色的风幡无风自动,猎猎狂舞,缠绕其上的古老符箓嗤嗤作响,边缘竟有焦黑的痕迹,至于石门之上承载剩下七颗魃阾石的转盘,更是散出道道黯淡紫光,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但好在那幽蓝的光晕不过只是剧烈地波动了一下,旋即平静了下去。
“李…唐…余孽?”
仅仅四个字,拔里神玉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冻裂。他死死趴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不瞒圣者,此乃神玉听闻所得,暂时不知真假,如果圣者需要,神玉便去为圣者仔细探来……”
短暂的的死寂后,多阔霍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恢复了某种平静。
“功法,仍以思玉丹手中那份为要。然她天资聪慧,心性过人,你一个人必是办不到的,我稍后传你一份功力,你并寻找一些助力……”
她顿了顿,又道:“若遇那所谓萧王,你择机将他引至阴山来,无论是此处亦或阴山下,皆可。”
拔里神玉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压着激动,额头死死抵着阴冷的地面。
“神玉…谨遵圣者法旨,必不负圣者所托。”
“去吧。”
——————
暮色四合,将巍峨的幽州城涂抹上一层夕阳余晖。节度使府前的宽阔广场上,气氛肃杀得如同绷紧的弓弦。风卷过旗杆,猎猎作响,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以幽州主事李珽为首,文官武将按品阶肃立两旁。公羊左、付暗等近来数月在河北凶名赫赫的夜不收核心骨干,当下皆身着制式黑衣,每个人的气息竟是难得的恭敬。
而一众将佐文班官员,亦是个个屏息凝神,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临的紧张和对即将到来之人的敬畏。
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着。
就在最后一缕天光即将被暮色吞没之际,西南面天际的霞光之下,突然传来一声极其锐利短促的破空尖啸,仿佛利刃瞬间划破了厚重的暮云。
众人心头一凛,纷纷下意识抬头望去。
却见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青金色剑光,如同撕开晚霞的流星,瞬息间已至广场上空。剑光毫无煊赫之意,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流光倏然散去,两道身影飘然落地,点尘不惊。
当先一人,身着一袭青衫,头上只束着寻常的黑色幞头,通身除却一条玉质腰带,上下无半点珠玉装饰,如同一个游学的士子。
然而,当他站定身形,微微抬眼扫视全场时,那张年轻俊朗的面容上,自然流露出的沉静与威严,却让所有与之目光接触的人心头一凛,不由自主地想要低下头去。
他腰间悬着一柄样式极其古朴的长剑,是唯一的配饰,却更衬得人如出鞘之锋,含而不露。
紧随他侧后方半步的,是一个身姿高挑窈窕的女子。脸上覆盖着遮掩面容的面具,只露出抿着的唇和线条优美的下颌。
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紧致的布料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腰肢与修长的双腿曲线。然而此刻,这具引人遐思的身躯却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她的双拳在身侧紧握,甚至能透过薄薄的皮手套,看到微微的颤抖。肩膀线条僵硬,脖颈挺直得有些不自然,仿佛在承受着千钧重压。
仿佛身边这个男人带来的威压,让她喘不过气。
“臣等,恭迎秦王。”
“殿下万岁——”
以李珽、公羊左为首,府前肃立的百余幽州文武官员、夜不收骨干,如同被无形的浪潮推动,动作整齐划一,齐刷刷叉手拜下去。
甲胄鳞片碰撞之声,兵刃顿地之音,汇成一片铿锵肃杀的金铁交鸣,震得暮色似乎都颤抖了一下。
萧砚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跪伏一地的人群,将佩剑抛给一旁的李存忍,后者咬了咬牙,终究是稳稳接住,老实捧着。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手。
“漠北事,诸卿无需多言。传本王令,三军整备,务求锋锐;调度粮秣,充盈仓廪;安抚百姓,稳固后方。”
他顿了顿,青衫在渐起的晚风中纹丝不动,一股仿佛能平息万顷波涛的威压却悄然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广场。
“北疆烽火…”
他的声音略微沉凝,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紧张、或期待、或敬畏的面孔,最终只是淡笑一声。
“…由本王来熄。”
短短一句,却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将所有的躁动、不安和喧嚣,都牢牢钉在了这片暮色沉沉的幽州大地上。
所有的一切,已然在这位青衫落拓的英武青年脚下,落下了帷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