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迷舟》
第503章 《迷舟》80年代末,王硕和马未都这俩京城名人,领着莫言、海岩、苏童、刘恒、刘震云、刘恒、史铁生这几个名笔,在京城搞了家“海马影视创作中心”。
干的是啥呢?
打破传统编剧模式。
以前我们编剧写了东西,被剧组看上以后,甭管写的是《庐山恋》还是《黄山恋》,总之我们按着统一价儿就给收购了。
顶多就是特别好的多给一些,一般的稍微少给一些,差别不大。
但是现在不这样了。
也就是说不像以前那样,不管啥剧本,都按着你们给的价儿去卖了。
我们写得好的,我们要和你们谈价格,谈的合适我们才出。
总结一下就是市场化生产、出售影视作品。
而王硕找的这几个人,也确实有说这种话的底气,因为这几个人堪称是全明星阵容。
而且他们是各有所长那种:
莫言擅长民俗题材、海岩擅长主旋律题材、刘震云擅长平常生活史铁生是精神支柱。
这么几个人凑到一块儿。
你要啥,啥都能给你写出来。
因此,当时“海马影视创作中心”一成立,在当时的中国,迅速引起非常大的轰动。
就连《人名x报》都刊登出他们组建这个“海马影视创作中心”的信息。
而这家“海马影视创作中心”也真是不负众望。
先弄了部电视剧,叫《渴望》,当时有多火呢?刚步入90年代的时候,困扰全国普通老百姓的“难题”是:“宋大成到底娶不娶慧芳啊?”
那真是一经开播,万人空巷,海马这些人的名气也红到了千家万户。
后面又再接再厉,搞了部电视剧:《编辑部故事》。
第一部情景喜剧,从收视率,到社会文化影响力,再到造星能力,都堪称空前绝后。
海马也从最早的12位人,扩充到了40多人,人员囊括了后来京圈儿的所有排的上号的大佬。
这家“海马影视创作中心”也就成了后世所谓“京圈儿”的雏形。
江弦现在做的,无非就是复刻当年王硕和马未都做的那点事情。
不过以他现在的地位,做这些事情要比王硕和马未都方便很多。
比如去掉“民营”这个名头。
王硕和马未都一直到90年代中期才终于让“海马”挂靠到战略管理研究会下头。
但是江弦从一开始就能布置好这件事情,免了很多麻烦。
而且也因为这个便利,他搞得这个“海马”比王硕和马未都的“海马”能做的事情更多。
王硕和马未都的“海马影视创作中心”,其实应该叫“海马剧本创作中心”,因为他们所谓的“创作”,说的其实是剧本。
但是江弦的“海马影视创作中心”不一样。
他的“海马影视创作中心”就真的是“影视创作”。
因为他够硬,王硕能做的他能做,王硕做不了的他也能做。
总之,他这家“海马”格局更大。
不是说王硕和马未都当初的格局不够大。
是他们只能做到那儿了。
而江弦能做的就比他们更多一些。
朱伟领了江弦的任务以后,坐着车一路南下到上海找那位刘勇约稿子。
编辑约稿子就是这样。
天南海北的跑。
去上海都不算啥了,有时候得去西北的农村,有时候得去内蒙的草原。
那才真是风餐露宿,很多时候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找不着,得到处凑合。
跟着地址,朱伟在华东师范大学找到刘勇。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这个华东师大中文系的刘勇,并不是大学生,他刚刚毕业,毕业以后留校任教,现在是一名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的老师。
也许是刘勇的身份使然,虽然他年纪不大,但朱伟跟刘勇聊天的时候,能从他身上感觉到学者风范。
“我第一次考大学没考上,当时我已经安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准备跟一个亲戚去做木匠。”
“但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就在这个时候,会出现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
“这个人是我们乡里中心小学的校长。”
“这位校长听说那一年全乡没有一个人考上大学,很生气,就问别人哪些人有考取大学的希望,有人就给他提供了一个名单,我就在这个名单上。”
“然后这位校长戴着草帽,走了很长的路,晚上五六点钟才摸黑到了我们村,找到我们家,建议我去某个重点中学复读。”
“因为他,我的命运才就此改变,才考上了大学。”
“去年我大学毕业,本来被分配去苏南省的文联工作,谁知道我们班一个同学‘突然谈了恋爱’,为了对象,他决定去京城工作。”
“他原本是留校的,他去了京城,这样一来,留校名额空了出来,辅导员就让我留了校,于是我成了大学老师。”
“人生和命运就是充满偶然,偶然性的力量塑造着我们的命运。”也不知道为什么,朱伟和刘勇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这年头人和人之间也没太多提防,感慨着讲出了自己从《人民文学》被调去《人民文摘》的经历。
“偶然性真的很奇妙。”
刘勇认可说,“那些改变我命运的大事,全是由偶然性构成的,现在回首往事,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命运交叉的园’,不同的偶然事件都会让命运走上不同的小径,让我总是有着强烈的‘命运感’,我是他人,我有很多分身,我行走在命运交叉的园,最后走成了现在的我。”
“.”
朱伟认可刘勇话的同时,又能从刘勇这个人的一言一语中感受到这个人的不简单。
这人好像真有点儿东西!
老实讲,朱伟并不太理解为什么江弦会让他来找这个刘勇约稿。
他只是写了一封信!
会写信就会写小说了?
朱伟心里其实是存着些意见的。
因为在朱伟看来,或许江弦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烧到了他头上。
每一任主编在任时的成绩,不仅要看他在任期间刊物发了多少优秀作品,还要看他发掘了多少新人作家,推出了多少新人。
王濛在任的时候,《人民文学》之所以生机勃勃,就是他发掘了太多优秀新人。
像何立伟、洪峰、范小青、邓刚、王兆军、李杭育、残雪、宋学武、乔良、王树增、王毅、石定、谭甫成、石涛.
正是因为这份大名单,正是因为这份成绩的辉煌,王濛的工作才得到了大伙的一致肯定。
而江弦给朱伟的感觉就是
——饥不择食。
太着急想发掘新人作家的心情朱伟也理解。
可是看了一封信就要找这个人约稿。
这就有点儿太荒谬了。
就算是能从信里看出这个人真有点儿笔头功夫,可我们是《人民文学》啊!
必须是拔尖儿的文学作品,才能递到我们这儿!
一封信就能看出滔天的文学才华?
朱伟不信。
可是出于和江弦搭伙这么久的工作经验,朱伟知道自己不管怎么说,都没办法改变江弦的想法。
他们家这个主编太强势了。
既然下了命令,只好亲自来一趟上海。
朱伟太明白了,必须是这个刘勇真的没什么可约的东西,朱伟才能让江弦打消这个因为一封信就去约稿子的想法。
结果现在见着这个刘勇,朱伟心中的那点儿质疑,竟然也在慢慢消散。
这个人确实不一样。
朱伟见过很多作家,都是全国最好的那些作家,这个刘勇身上,有种和他们一样的劲儿。
难道从事偏重理性和思考的理论研究的大学老师,真能写出偏重感性和想象的小说?
“我看看你的稿子。”朱伟道。
刘勇从宿舍抽屉里取出一沓稿子,“你来的太巧了,我这篇小说才刚写完,只拿给几个同事看过。”
“讲什么的?”
刘勇想了想,道:“一个人忘了自己的信念追求,就会像一叶迷舟,在生命的航程中死于自己的失误。”
“.”
朱伟一听这么有逼格,饶有兴致的翻开稿子,写在最前面的是一行引子:
“一九二八年三月二十一日,北伐军先头部队突然出现在兰江两岸。孙传芳部守军三十一师不战而降。北伐军迅速控制了兰江和涟水交接处的重镇榆关。孙传芳在临口大量集结部队的同时,抽调精锐之师驻守涟水下游棋山要塞。棋山守军所属三十二旅旅长萧在一天深夜潜入棋山对岸的小河村落,七天后突然下落不明。萧旅长的失踪使数天后在雨季开始的战役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阴影”
“迷舟?”
朱伟轻声念出文章的名字。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刘勇拿给他的这篇小说,朱伟只是读了几行,就觉察到了一丝非常不一般的味道。
“.”
“.警卫员站在离萧只有三步远的地方,非常认真地打完了六发子弹。”
这部小说并不长,朱伟只了十五分钟的功夫就读完了。
或者说,他了十五分钟,反复将这篇小说读了三遍。
这个小说讲的是1928年初北伐军萧旅长失踪案。
整篇小说从引子开始,然后讲第一天、第二天第七天,讲了萧旅长七天的活动回顾。
最后萧旅长被自己的警卫员执行师长的命令枪毙。
整篇小说带着悬疑的味道,让人想从字缝里抠出一个确凿的真相。
偏偏刘勇又不去填满剧情,而是用非常先锋的笔法,给了大量未完成的留白。
这就给了这篇小说哲学叩问的味道。
总之,朱伟看完稿子的那一瞬间,窗外的上海正笼罩在暮色中。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萧旅长最终消失在迷舟的晨雾里一样。
合上稿子的那一霎那,耳边也仿佛跟着响起刘勇的低语:
“你以为在看故事,其实故事正在看你。”
森冷之后的情绪是激动。
牛逼。
绝对的好稿子!
朱伟都无法言语自己心中的震撼。
神了!
他不是没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过好稿子。
有一次,他去黑龙江授课,就在这次授课的时候,迟子建给了他一份稿子,后来发在《人民文摘》上,这份稿子成为迟子建的成名作。
还有一次,他从一名编辑的字纸篓里捡出了安徽作家许辉的《可可西里》,然后决定刊用,也成了轰动一时的名作。
碰到这些稿子已经够机缘巧合了。
但朱伟觉得都不如这一次。
就因为江弦看了一封读者的来信,就断定这个读者手里有好稿子。
结果真有!
这部《迷舟》在朱伟看来,都不能用单纯的“好”来形容了。
这部稿子有送去评选“鲁迅文学奖”的那个级别!
一时间,朱伟都不知道该说是刘勇神了,还是江弦神了。
难道天才的作家都有着常人所不能拥有的嗅觉?能从一个人的文字里嗅到同类的味道?
不然朱伟真的找不到办法来解释这件事。
“你和我们主编认识么?”
“你们主编?谁啊?”
“江弦。”
“认识啊。”
“认识?”
“对啊。”
刘勇笑了笑,“只不过,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
朱伟看了眼桌上的《迷舟》,还是不太能想通。
把这件事儿给刘勇讲了一遍,刘勇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他还以为是自己这篇《迷舟》因为在几个老师手里传出了名声,这才招来了《人民文学》的编辑约稿。
结果真相竟然这么荒谬。
“或许这就是人生和命运的偶然吧,偶然性的力量塑造了我们的这次见面。”
刘勇总结说,“我没办法解释,当初那个雨夜,为啥那位校长会找到我家里,我现在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江弦会让你来上海找我,偶然性真的很奇妙。”
“也许真的是这样。”朱伟此刻对这番话真是心服首肯。
对江弦这名主编,也是真的服气。
他不仅在写文章时能嗅到一些别的东西。
在别的事情上也能。
“你有笔名么?”
“之前起过一个,叫格非。”
“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
刘勇笑笑,“翻字典,第一次翻到‘格’,第二次翻到‘非’,觉得不俗,干脆凑成‘格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