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禪让而辞
第518章 禪让而辞“跑!跑快点!快跑啊!再不跑朕就射中了!”
圆璧城內,当李偷持弓箭不断射著正在逃跑的宦官时,张瑛站在他身旁不曾阻拦,反而嘴角轻扬。
李偷虽然面上发狂,好似要射死那逃跑的宦官,却每一箭都偏离那宦官身躯,射在左右的地上。
张瑛看在眼里,自然知道李偷在演戏,却並不戳破。
如今是七月中旬,距离刘继隆凯旋而归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自那日汉王府正堂劝进失败后,张瑛便想到了另一种办法。
既然自家殿下说皇帝弱冠后便能改变,那他偏要变本加厉的纵容皇帝,让百姓都知道如今的皇帝是个什么样子。
李偷的藏私,他並不在意,他只要让李偷表现出他想要的形象就足够了。
“陛下,仅在圆璧城內如此,怎能玩得尽兴?”
“不若策马出城,去城外游猎如何?”
张瑛摄起了李偷,李偷虽然心知肚明,面上却依旧装作十分高兴。
“好!便劳烦张郎去准备骏马了,朕今日必然要出城猎鹿而归!”
他心中苦涩,脸上却高兴的有几分扭曲,令人生畏。
“此事,陛下就交给臣准备便是了。”
张瑛恭敬中带著些许轻桃,李偷虽然看出来了,却不敢多说其他。
从刘继隆討平高开始,他便知道自己似乎该准备禪位了。
张瑛在汉王府的试探,以及刘继隆的回答,李偷都心知肚明。
如今张瑛无非就是想让他表现得不似人君,继而让民怨四起,百姓心属刘继隆后再行禪让之举罢了。
李价知道该怎么做,但他不知道禪让过后,刘继隆是否会留自己性命。
即便得了刘继隆的承诺,李偷却依旧志忘不安,毕竟他太清楚昔年隋恭帝杨的下场了。
当初隋恭帝杨有禪让李渊后获封国公的爵位,然而不到两年时间,杨有便死在了府中,年十五岁。
正是因为如此,李偷才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安危,担心自己退位后也会遭遇那些被害之君的下场。
“陛下,可以出发了。”
张瑛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李偷抬头看去,却见张瑛去而復返,连忙点头道:“好!”
在张瑛的安排下,不到两刻钟的时间,洛阳的长街上便出现了不顾律法,策马驰骋的李偷与数百骑兵。
天子依仗在此刻显得尤为荒唐,尤其是他们毫不避让百姓的行为,更是让百姓觉得这太平天下也並非那么太平。
李偷的行为,令许多中立的旧臣纷纷嘆息,而豆卢琢等人则是如吃了屎那般难受。
自此往后,几乎大半个月的时间里,李偷都在纵马驰骋,毫不避让百姓,使得洛阳百姓怨声载道。
“这位陛下为了活下来,倒也算得上忍辱负重了。”
八月初,坐在汉王府內的刘继隆看著经赵英收集的这些情报,不免嘆了口气。
李偷的行为,以及谁指使他如此行为,刘继隆自然心知肚明。
张瑛这廝过於锋芒毕露,缺乏审慎,这主要得益於他年少立功,日后刘继隆少不得敲打他。
只是眼下需要人来劝进,张瑛这廝虽然是军中二代子弟,但在洛阳经营最久,由他劝进是最好的。
先让他风头盛盛,等到新朝定下再將其打落尘埃。
不过他毕竟是张昶的长子,刘继隆不会一棒子將他打死,只是想要磨礪磨礪他的心性罢了。
学子下乡,这本是最好磨礪心性的手段,尤其是对於少年人来说,
可惜战爭打破了刘继隆的布置,但也让刘继隆提前平定了天下,说不上好与坏。
自己如今要做的,无非就是裁汰老弱,精编军队后,將更多钱粮用於恢復生產,並在生產恢復后组织天下官学。
想到此处,刘继隆拿起了户部的奏表,而上面所写的便是今年夏税徵收所得。
由於江南的官吏班子大部分都还在用旧唐的那套,故此这次的数额肯定是不准確的,南方官吏中饱私囊的行为只有等关西官吏南下后,才能彻底解决。
饶是如此,今年夏税所得也令人不由侧目。
“稻麦五百五十七万石,锦缎绢帛三百四十二万匹,盐铁契矿等杂项三百八十五万贯。”
刘继隆坦然念出夏税的主要收取情况,同时满意道:“折色过后差不多有九百万贯左右,若非因为天灾而免除秦岭淮河以北的六十六个州赋税,兴许还能更多些。”
“不过隨著时局平定,粮价与锦缎绢帛的价格下降,日后夏税应该会略微下降些。”
对於朝廷定下的赋税,至少在刘继隆看来,十税二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税额了,但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防。
在如今官场风气尚好的情况下,十税二比原先混乱的税制更公平,减轻了百姓的负担,
不过隨著时间推移,隨著官场风气变差,地方必然会出现巧立名目,加征杂项的情况。
如李淮,他可能根本想不到,自己不过每亩加征三文钱,结果就弄得民怨四起,叛乱不断。
三文钱的加征確实不多,但落到地方头上,官吏可不会免费去帮朝廷徵税,诸如跑腿钱、火耗是少不了的。
如此三文变不断翻滚,从最开始的三文翻滚到十三文,乃至三十文。
大头都被地方衙门吃了个乾净,朝廷只能捡小头吃,所以自然觉得三文的加派不算重想要维持徵税,降低百姓负担,关键在於能否杜绝地方加征、摊派等问题,
从歷史看,每个王朝中、后期的税收政策往往都是初衷良好,但执行中因腐败、战爭和財政需求,最终导致民不聊生。
刘继隆虽然设置了都察院和按察使司,但他毕竟效仿的是明代,而明代这两种制度虽然也极大扼制了贪官污吏,但依旧还是阻挡不了官场腐败风气的滚滚洪流,最后只能同流合污。
正因如此,刘继隆才如此注重官学,才会將吏员纳入职官体系中,给予了吏员上升通道的同时,又利用官学不断培养新的学子,通过科考来选拔吏员,派往地方。
当官吏都需要考功,且都是流官后,地方上的豪强所需要付出的勾结成本自然提高。
为了每年考功获得好的评级,官吏哪怕收受贿赂,也得多做表面功夫,例如兴修桥樑、修水渠等等。
哪怕他们的初衷只是为了自己,但结果始终是好的。
“二三十年太短了———
想到歷朝歷代开国七八十年就需要面对土地兼併的问题,哪怕刘继隆已经定下了摊丁入亩的政策,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只是治標不治本罢了。
地方豪强完全可以与地方官员勾结来兼併土地,通过摊派来將本该由豪强缴纳的赋税平摊给老百姓。
这种风气自古便有,只是明清史料更为丰富,才显得明清官吏更加腐败罢了。
想要整治这种风气,就只能保障都察院內部风气没有问题,以此才能保障都察院能不断揪出这些害群之马。
思绪此处,刘继隆提笔对都察院进行完善,同时对赵英吩咐道:“敕令,御史台併入都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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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继隆开口便要废除御史台,这主要原因是御史台中的官吏基本都是旧唐臣子,而都察院的官吏都是曹茂、韩正可等人精挑细选的陇右官员,
其次,明代都察院在组织结构优化、地方监察制度化、职能扩展和歷史延续性上都比唐代御史台更先进。
明代都察院的问题在於十分依赖於皇帝支持,一旦皇权衰落,其效能也会如歷朝歷代的监察衙门那般大打折扣。
不过皇权旁落这种事情,要么就是经歷了东汉那种大部分皇帝集体幼儿园的情况,要么就是王朝存续二百年以上才有可能。
明代的许多制度比起唐代的制度还是更为先进的,只要將部分糟粕祛除,对於维稳地方,保障中枢威望还是作用很大的。
想到此处,刘继隆吩附道:“都察院设左、右都御史,品秩正三品,统领天下监察事务。”
“都御史下设左、右副都御史,品秩从三品,协助都御史管理院务,分管部分监察事务。”
“副都御史下设左、右金都御史,品秩正四品,辅助副都御史,执行监察任务。”
“诸道设左、右监察御史,品秩正五品,负责巡察、监督各道地方官员,派遣巡察御史巡察地方。”
“每道监察御史下设四十到七十名巡察御史,品秩正七品,负责日常巡查地方,纠察不法官吏。”
“其余下属衙门,以李相、高相与百官补充,以韩正可为左都御史,以陈瑛为右都御史。”
刘继隆话音落下后,赵英就知道那些地方上害群之马的好日子要结束了。
大唐並未有常设的地方监察官员,大多都是临时设置,而今各道常驻监察,且监察与巡察官员数量不少。
四十到七十人看似不多,但天下十五道,合计便有六百乃至千人,而天下不过一千五百余县。
可以说,每个巡察御史都可以一年时间去单独调查一两个县的猫腻,这对地方上的世家豪强和官吏来说,压力不可谓不大。
想到此处,赵英不免询问道;“殿下,调陈瑛入京,那江南西道的都督使司就空缺了,应该·—.”
见他询问,刘继隆不假思索的想出了人选:“令王思奉前往担任江南西道都督,以钱谬担任江南西道布政使,高述担任按察使。”
“罢李播、杨行慰、钱谬观察使之职,以李播担任江南东道按察使,杨行慰担任布政使,调刘英谚担任江南东道都督。”
他虽然想要將湖南、江西、江南、浙江、福建等处细分出来,但眼下还不是时候。
他需要先把南方的事情都理顺,然后才能根据人口情况,决定是否將这些地方提前划分出来。
“汝亲自走一趟南衙吧,將这份军功的拔擢文册也带去。”
“臣遵令—
刘继隆对赵英吩附,赵英恭敬起身从刘继隆手中接过拔擢文册,隨后来到角落,从身为起居郎的敬翔手中取得都察院的详细制度后,这才缓缓退出了汉王府的正堂。
在他走后,刘继隆缓了口气后才看向敬翔说道:“汝觉得吾所制定的都察院与天下十五道监察制度如何?”
“臣以为,殿下此举定能影响后世千年敬翔倒也不藏著掖著,当他从刘继隆口中听到將御史台併入都察院后,他就知道都察院崛起已经註定。
只是他没想到,刘继隆竟然在天下十五道都常设监察和巡察官员,这对於加强朝廷的威望自然是好的,不过官员们反对的声音肯定也不小。
若非刘继隆掌握了关西官学,说不定还真需要与这群人妥协。
至於现在嘛,敬翔只觉得天下大变也不过这两年时间了。
面对敬翔这番坦荡,刘继隆嘴角轻扬,隨后又將目光放在了桌案上的奏表中,同时感嘆道:
“此为开端,朝廷积弊百年,许多事情不得不除,不得不防.—“”
面对他这番话,敬翔十分认可的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赵英也紧赶慢赶的將刘继隆所交代的东西送往了南衙的政事堂,待李商隱看完都察院的制度和此次军功拔擢文册,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將御史台併入都察院,殿下这算是给某出了个难题啊“此事不难,若是有人为难,下官会將其说服的。”
李商隱揉了揉几乎紧皱一整日的眉头,感嘆著说出这件事有可能引发的后果。
对此赵英却十分平静,似乎根本不在乎那些旧臣的骚乱。
他口中的说服,恐怕不是李商隱认为的那种说服,所以李商隱听后便对他安抚道:
“此事,某需要与高相好好商议,中秋节后定能拿出殿下满意的章程。”
“既是如此,那下官告退了。”
赵英眼见李商隱不再抱怨,当即便作揖离开了政事堂。
在他走后,李商隱又重新拿起写有都察院制度的文册,不免深吸了口气。
“殿下对官员的监察,著实有些严苛了他毕竟出生在元和年间,而大唐对官员的监察和巡察力度相较来说並不大,故此在他看来,刘继隆这套法子几乎是在每个官员头顶都悬了把利剑。
这种防臣子如贼子的手段,等制度確定並传播开来,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如果没有关西学子为自家殿下托底,南边肯定会因为这件事而闹起来的,
想到这里,李商隱揉了揉眉头。
虽然天下太平才开始几个月,但他已经隱隱感觉到了自家殿下的变化。
他对官吏不再如当初那般宽容,反而变得有些严厉了。
这样的变化,令李商隱有些担忧,但他想到自己的年纪后,便只能摇头对都察院制度进行修改起来。
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北方的旱情依旧,而张瑛也在带人推波助澜的传播“唐运已终,天愁地惨”的流言和童谣。
“太白犯紫微,井底生尘灰;朱雀羽焦垂,老龙鳞甲摧—”
“田裂三千里,蝗飞蔽日唇;非汉不降泽,惟王可止悲“
八月,本该是北方开始秋收,百姓进行秋报的时候,整个北方却都在流传著上苍愤怒,唐运將终的童谣,且旱灾越厉害的地方,童谣流传的越广。
这些童谣配合李偷那些“荒唐”的举动,越是旱情严重的地方便越厌恶如今的天子。
在这样的环境下,洛阳城內的那些人也渐渐察觉到,距离唐运告终兴许真的不远了。
这种环境令豆卢琢等旧臣心中愤慨,更令身为皇帝的李偷变得焦躁。
正因如此,他再度召李梅灵入宫,而李梅灵也知道他想法,在入宫前找到了刘继隆。
“妾身参见殿下“公主不必如此。”
汉王府中堂內,看著从公主府来到此处的李梅灵,刘继隆只觉得李梅灵愈发娇嫩,丝毫不像生过孩子的女人。
纵使政务繁忙,但他还是不免生出几分想法,而李梅灵经过此前与刘继隆的相处,也知道刘继隆大概在想什么,於是继续行礼道:
“陛下召妾身入宫,故此妾身前来请问殿下,若是陛下禪让於殿下,殿下又该如何待陛下?”
李梅灵的话,顿时浇灭了刘继隆的心头火,他喜欢美人不假,但美人在天下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面对她的询问,刘继隆依旧平静道:“李氏起於陇西,便安置於临州,以陇西郡王封之,食邑五千户,准不称臣,受詔不拜,可用天子仪仗祭祀宗庙,仍行大唐正朔。”
“新朝爵位世袭降爵,郡王可享八代富贵——
刘继隆对李唐可以说十分不错了,不管是此前越称帝的李杰还是李儼,亦或者即將禪位的李偷,都可以算作优待。
此举除了要安抚人心,也是为了不开一个坏的头。
二王三恪这套制度,自东晋后便鲜少有人遵守,哪怕遵守也只是表面遵守。
刘继隆想要开个好头,自然不太可能苛待李偷。
“安置於临州,这”
李梅灵听到刘继隆要將自家弟弟安置在临州,顿时便有些犹豫起来。
临州作为刘继隆崛起之地,安置此处无疑是在监视,李梅灵还是希望能为自家弟弟寻个安全僻静,远离庙堂爭斗的地方。
她的想法,刘继隆自然也清楚,但李偷的安全对他也格外重要。
“安置在临州,才能保障其安全。”
刘继隆自然知道把李偷安置临州的坏处,但只有將他安置在这里,刘继隆才能放心。
李梅灵见刘继隆已经决定,便知道这件事改变不了,於是对其回礼道:“既是如此,那妾身便入宫去安抚陛下了。”
“嗯—”刘继隆頜首应下,继而低头处理起了政务。
见他如此,李梅灵便转身走出了中堂,令人准备车驾往紫薇城赶去。
半个时辰后,经过禁军复杂的盘查,李梅灵总算进入了紫薇城,並在贞观殿见到了翘首以盼的李价。
“阿姊!”
见到李梅灵到来,原本就坐立不安的李偷立马起身,而李梅灵也见到了殿內的张瑛、杨公庆及西门君遂等人。
“参见陛下——”
李梅灵对李偷行礼,隨后在其虚抬下缓缓起身,面色平静的看向张瑛等人。
“吾奉汉王敕令前来,张將军是否觉得有何不妥?”
“臣不敢”
张瑛虽然嘴上说著不敢,但表情却十分淡然,显然並不把李梅灵放在眼里。
他十分清楚自家殿下钟意之人是谁,李梅灵即便再如何年轻漂亮,诞下多么优秀的子嗣,也动摇不了封徽的地位。
只是李梅灵毕竟搬出了自家殿下,因此他还是朝著李价作揖道:
“陛下,既然陛下与公主相见,臣等先行告退。”
“爱卿慢行李价伴装轻鬆,却十分紧张。
他的表现都落在李梅灵眼中,待到张瑛等人离去后,他才连忙与李梅灵来到贞观殿的偏殿中坐下。
“汉王、汉王可曾说了朕的事情?”
李偷语气紧张,李梅灵听后微微頜首:“来前,某前往王府与汉王见过面了——“
她將刘继隆许诺的那些待遇都告诉了李偷,李偷最初听到刘继隆將他安置在临州时,顿时便冷汗直冒。
但是听到刘继隆这么做都是为他安全考虑后,他仔细想想却觉得十分正常。
儘管陇右的那群人巴不得他这个唐皇去死,可若是自己禪位,加上刘继隆亲自派人护卫,自己的安全肯定是有保障的。
等到十几二十年后,那群最为仇视他的那群陇右官员接连走出庙堂,他便能安心在临州做他的陇西郡王了。
更何况刘继隆素来注重承诺,他既然承诺了可世袭降爵八代子孙,那也没有必要对自己一个没有威胁的人出手。
想到这里,李偷起身来回渡步,隨后看向李梅灵:“阿姊,依汝所见,朕何时禪让最为稳妥?”
见他询问,李梅灵沉吟片刻后才开口道:
“近来南衙不断调遣官员南下,想来是准备彻底安抚好了南边才准备开创新朝。”
“若是开创新朝,自然是岁末最佳,以便来年使用新的年號。”
“自古而今,禪让素来有三辞三让之说,时间不可太长,亦不可太短。”
“陛下可在中秋时分禪让,待汉王推脱后,又於九月再次禪让,而后十月第三次禪让。”
“若殿下在第三次接受,差不多也有两个月时间准备开国登基之事。”
“只是”李梅灵眼神复杂的看向李价,李价愣了愣:“只是什么?”
“只是陛下真的愿意放弃皇位,放弃社稷吗?”
李梅灵的话让李价表情渐渐复杂起来,但他很快就回应道:“某为王子时,见耶耶宠信夔王而不喜阿耶,常为阿耶感到难受。”
“本以为阿耶即位后,朕及弟兄们能得到阿耶宠爱,然阿耶却宠爱五弟而轻於朕“
提及此事,李价有些咬牙切齿,眼底怒意升腾。
他不明白自家阿耶也曾受过自家耶耶淡漠,为何还会淡漠自己。
儘管他最后还是成为了太子,可他清楚自家阿耶並不想让自己做皇帝。
“某这个皇帝自开始便宦官所挟,汉王虽令人监察於朕,却未囚朕於宫中。”
“大厦已倾,朕不过愧儡,如何有力回天?”
“倒不如安分守己,好好將血脉传下去,不至於绝嗣於此。”
李价不是什么高才,但他却知道古往今来,许多前朝宗室大多都被屠戮,而他並不想步入这群人的后尘。
如果他能以乖顺的形象,换得李唐宗室的保全,这不失为一条好的出路。
想到此处,李偷看向李梅灵,蹉曙道:“阿姊能否为朕再走一趟?”
“什么?”李梅灵恍然看向他,显然还没有从他刚才的话中走出。
见她如此,李淮深吸口气,壮著胆子询问道:“朕禪位过后,汉王將如何处置李氏远近六千余名宗室?”
“这”李梅灵倒是没想到这里,因此在片刻的迟疑后,她便点头道:“某会回去询问汉王,令人將消息传来的。”
“好,如此便拜託阿姊了。”
李淮朝著里李梅灵躬身作揖,十分诚恳,令李梅灵连忙起身,侧身让过。
“既是如此,某先去询问殿下,若是天黑便不好询问了。”
“好。”
姐弟二人交谈结束,李梅灵便走出了贞观殿,同时在殿外见到了张瑛、杨公庆等人。
她一言不发的离开此地,两刻钟后则是有禁卫快步走上贞观殿,朝著张瑛作揖。
“將军,末將派人去汉王府问过了,此举確实是殿下准许的。”
“嗯。”张瑛得知李梅灵前来是刘继隆准许的结果后,便不再多说其他,只是与杨公庆和西门君遂吩咐道:
“如今虽然裁汰了北司,可宫中的事宜还需要仰仗二位,待日后宫中有新的差事,也会以二位为主。”
“不过在此之前,还请二人协助某劝说陛下,在中秋朝会时禪位於殿下。”
“这是自然。”二人不敢怠慢,连忙回应起张瑛。
张瑛见状满意頜首,目光轻蔑的扫过贞观殿。
在他与杨公庆和西门君遂商量的同时,李梅灵则是返回了汉王府,赶在刘继隆用晚膳前找到了他,將李价的態度和问题告诉了他。
刘继隆听后,倒是不意外李偷会这么坦然接受,只是意外李偷还有心思担心那李唐远近的六千多宗室。
面对李梅灵期待的眼神,刘继隆则是平静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这些宗室中与陛下偏离五服的,尽皆按照百姓安置地方,不会有格外的照顾。”
“与陛下就近五服者,皆授正七品宣德郎,先帝其余子嗣,授正六品朝议郎,以俸禄养之。”
刘继隆没有说世袭罔替,这就说明只能享受这一代人,这代人结束后便与朝廷没有关係了。
五服听著很多,但由於唐代许多亲王、都王都绝嗣,与李偷相关的五服宗室只有不到三百人罢了,其中大半都垂垂老矣。
这群人加在一起的俸禄也不过三万余石,朝廷稍微裁撤几个高官就能省下来。
至於裁撤哪些高官,那自然是豆卢琢与裴澈这群人了。
“可还有疑问?”
刘继隆反问李梅灵,李梅灵愣了愣,没想到刘继隆会给予这群宗室如此待遇,下意识点头:“妾身没有问题了。”
“如此便退下吧,今夜吾会前往公主府留宿。”
刘继隆低头看著政务,头也不抬的说著,而李梅灵听后则是脸颊微红,轻声回应:“是—“
见刘继隆没有继续说什么,她便离开了中堂,而刘继隆也在当夜处理完政务后,如约前往了公主府。
接下来大半个月时间里,他基本上隔三差五就留宿公主府,根本不出王府和公主府。
他的谨慎让豆卢琢找不到机会,而时间也渐渐来到了中秋当日。
“鐺、鐺、鐺..“
隨著晨钟作响,紫薇城外数百名官员便通过宫门进入了宫城之中,其中也包括了许久不曾露面的刘继隆。
刘继隆身穿圆领絳纱袍,走在百官前方,左右则是张瑛、赵英等穿著常服的陇右官员。
这群人將他重重护卫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去打仗。
不过也正因为他们这番做法,使得豆卢琢等人无法靠近刘继隆左右。
待到群臣来到集仙殿,殿內已经摆好了无数桌椅,显然都是按照陇右的规矩所摆,不然应该只能有矮几和月牙凳才是。
虽说豆卢琢等人也暗中吐槽刘继隆视礼制若无物,但当他们真的坐在圈椅之上,面对面前长桌的珍时,他们还是由衷的感觉到了舒服。
中秋虽朝议,却以常宴为主,因此参加此次朝议的官员数量並不多,不过区区百余人。
“贺!”
“陛下上千万岁寿.”
鸿臚寺卿开始唱声,百官纷纷起身朝著金台作揖行礼,而李价也穿著皇帝明黄色的常服走上金台,坐在了椅子上。
“平身,诸位入座吧。”
李价示意群臣坐下,隨后点明今日朝议的主题:“今日是中秋,故此以宴议为主,无需如此拘束。”
“臣等遵諭”
群臣纷纷回应,紧接著便有官员开始对李价奏表匯报。
其中內容,无非就是哪里遭受天灾,哪里遭受人祸,哪里兴修了水利等政事。
李偷听得昏昏欲睡,最后还是李商隱主动起身,才让他精神了几分。
“陛下,臣奉敕建五军都督府,今暂设於旧十六卫衙署,尚需十月乃可治完备。”
“此外,臣自七月始汰兵,迄今已裁三万四千六百五十七员,悉依圣諭安置讫,伏请圣鉴。”
杨公庆上前,接过奏表后递给了李价,李价则是匆匆看了眼內容,並未看太久。
对於他来说,裁汰老卒和节省的钱粮都与他没有关係,更何况今日的重头戏並不是这件事。
“如此甚好,裁汰这些兵卒后,朝廷也能有更多钱粮来调度,劳累诸位了。”
李偷想要结束这个话题,可李商隱却继续呈出一份奏表:“陛下,此臣与刘相、萧相及诸臣共议之奏表,伏乞御览。”
“臣等以为,诸镇之乱,盖因朝廷未常设监察巡察之制,故奏请並御史台於都察院,於诸道置监察御史、巡察御史,专司巡察监察之职。”
李商隱大概讲解了一下都察院併入御史台后的职能,只是三言两语间,便惹得不少官员如芒在背。
他们能够想到,如果都察院真的按照李商隱所说的情况来当差,那他们这群人再想要官官相护,交换资源就困难多了。
“陛下,臣窃以为此举措似失於躁急。”
“陛下,御史台自汉以降,未闻有非议者,岂可轻言裁撤?”
“陛下,常遣使巡察四方,监临诸道,非明君之所为也。”
“陛下,恐令州县之臣,皆疑朝廷之不信任。”
“臣伏愿陛下慎思——”
“伏惟陛下三思—
李商隱將未来都察院的职责都说出来后,殿上顿时跳出了四十多名官员。
刘继隆快速扫视,发现基本都是唐廷旧臣,且大多都没有过於亮眼的履歷,只是依仗家世背景和人脉,才担任到了如此高官。
“这、这”
李价自然不敢拒绝李商隱的奏表,毕竟李商隱的奏表代表的就是刘继隆的態度。
只是群臣突然发作,这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哪怕他经歷的事情再多,但依旧是个十八岁的青年,面对这种场面还是有些慌乱。
刘继隆倒也清楚李偷的本事,所以在群臣发作后,他便缓缓起身,使得原本还气势汹汹的旧臣们纷纷面露难色,渐渐安静下来。
“藩镇之乱尚结束不久,倘若朝廷当初便常设监察与巡察,如何会让安史二贼钻了空子?”
“诸位皆是饱读诗书者,难道读了那么多史书,却连如何吸取教训都不曾知晓吗?”
相比较这群文约终的世家官员,刘继隆这话便直白了许多,李偷听后也仿佛有了主心骨,不由硬著头皮道:
“朕以为,汉王所言言之有理,安史之乱尚在眼前,且关东民风尚武,故此多叛,若不常设巡察、监察,朝廷如何防范於未然?”
李偷眼下此举,不免有几分扯刘继隆虎皮的意味,但群臣毕竟畏惧刘继隆,故此无人胆敢反驳,纷纷沉默下来。
眼见他们沉默,刘继隆又补充说道:“陛下,臣以为天下初定,百姓尚需良田维持生计,请罢职田、永业田还百姓以耕种。”
刘继隆很早就废除了汉军军中的职田,但他並未废除所有大唐官员的职田。
旧臣们手中的职田和永业田,多则上千亩,少则数百亩。
旧臣官员七千之数,手中掌握的土地已不在少数,刘继隆自然想要直接获取,
群臣眼见刘继隆得寸进尺,不由硬著头皮作揖道:
“汉王所言诚善,然臣等生计多仰职田,永业田乃朝廷所赐,若邃收之,恐伤朝廷百官之信。
“贺左散骑常侍所言极是,方今海內初安,朝廷当树信而非失信,伏惟汉王三思。”
隨著两名官员硬著头皮站出,其余官员也纷纷表態,都委婉的让刘继隆重新考虑。
不过对於刘继隆来说,若非他还在等南边安定,他早就对这群人动手了。
面对群臣的劝諫,他冷脸道:“此事不可议,当速定!”
见他如此,这群大臣不敢再说什么,刘继隆则是补充道:“百官职田收回后,可添补俸禄,以此安养。”
“汉王所言甚是!”
“陛下,臣附议汉王所言!”
眼见刘继隆要为百官加俸禄,本就没有职田的陇右及关西官员们纷纷附和起来,而李偷见无人反驳,当即也頜首道:
“既是如此,便请三位相公擬个章程,莫要耽搁太久。”
“臣领旨—”
李商隱、刘瞻及萧沟先后作揖应下,李偷见状鬆了口气,隨后生怕有人打断自己,表情诚恳的看向刘继隆。
“近来朕常观《贞观政要》,其中有云:天子者,有道则人推为主,无道则人弃如履。”
“今朕德薄灾生,神器有更代之象,汉王功高望重,謳歌多属意之诚。”
“昔李泌尝言:唐尧虞舜,皆以禪让光昭万世。”
“朕虽不敏,然为天下百姓,敢不效之?”
李价突然开始说出要禪让的话,这令殿內群臣纷纷愣住,惊讶看向金台上的他。
张瑛等人很快反应过来,表情从错变为狂喜,满怀期待的看向刘继隆。
豆卢琢等人隨后反应过来,关节紧发白,呼吸渐渐沉重其余旧臣亦或者面露复杂,亦或者面露惋惜,而李偷还在说著禪让之词。
要知道皇帝禪让,大多都是写下詔书,由重臣转交,隨后三辞三让再受之。
如李偷这种当面主动开口要禪让的,歷史上虽然也有,但却也不多。
眾人都想知道刘继隆的態度,却见刘继隆恭恭敬敬的朝著李价躬身作揖。
“臣本边鄙布衣,起义兵东还而受厚恩,当效死疆场,岂敢妄窥神器,越名器?”
“昔者霍子孟持政,终守人臣之节;郭汾阳立勛,未尝废君臣之义。”
“臣虽不肖,窃慕其风;况陛下正宜励精更始,岂可轻言禪代?”
“伏望陛下收回成命,使臣得全忠贞之节;若必欲强臣以非分,臣请解甲归田,骸骨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