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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五年雪期(一)

    在医院住了将近半个月, 在梁眷第十一次抱怨消毒水难闻的时候,关莱终于不情不愿地给她办理了出院手续。
    港洲的房子不好找,供不应求。至于价格, 说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
    按理说, 梁眷到了京州,理应住在表姐崔以欢那里,但她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完全, 整日病恹恹的,不想兴师动众地惹家里人担心。
    更何况,这一身的病痛又该如何解释?
    哪怕是已经分手了,梁眷也不肯说陆鹤南有半分不好。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也不过是在拼命证明那段感情里,谁都没有被辜负。
    关莱当然明白梁眷这些不曾说出口的顾虑,所以从头至尾就没提过这茬,只默不作声地帮她留意港洲的房源。
    梁眷不知道关莱哪来的这么大能耐, 能在临出院前三天, 帮她找到一个清静典雅、舒适安全的好住处。
    屋内窗明几净,一看就是被人用心打扫过。装修风格也是既简约,又不失情调。
    许是知道来这里小住的是一位正在养病的女士,壁柜的花瓶里甚至还插着几只含苞待放的百合花。
    关莱将满意与受用压在心底, 坐在床沿,低着头, 一边认真帮梁眷叠衣服,一边不动声色地试探。
    “你真的想好了?确定不跟我一起回京州?”
    “回去干什么?”梁眷斜倚在落地窗边,不答反问。
    “你在港洲人生地不熟的, 连个信得过的朋友都没有,留你一个人在这, 我不放心。”关莱说得理所应当。
    梁眷的注意力全被楼下的男人吸引住,她撩起窗帘,没走心,随口提议:“那你留下来陪我?”
    “也不是不行!”关莱停下手里的活,似是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我可以和总部申请,调到港洲工作,这样咱俩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关莱计划的头头是道,梁眷回过神,朝楼下努努嘴,笑容暧昧。
    “算了吧,我怕他舍不得。”
    二月份的港洲,虽步入名义上的冬季,但白日里阳光普照,温度宛如夏末秋初。树枝随风轻轻摇晃,影影绰绰的光斑落在鹅卵石路面上。
    男人抱着双臂,百无聊赖地倚在车前。
    不怪梁眷只用几秒就将他认出来,怪只怪京州的圈子就那么大,她和陆鹤南谈恋爱的时候,有幸见过那个男人几面——沈家的太子爷,罗意仕的现任执行董事沈怀叙。
    曾几何时,陆鹤南也是这样站在宿舍楼下,等她满脸雀跃地飞奔下去,等她不管不顾地扑进他的怀里。
    “除了你,还有谁能舍不得我……”关莱脸色绯红,明知道是谁站在楼下,却故意装傻。
    梁眷收回思绪,装模作样地轻笑两声后才错开眼,正色问:“这个房子,是他的吧?”
    关莱没否认,轻轻点头,声若蚊呐。
    如果不是有沈怀叙帮忙,她一个刚毕业没多久,既没积蓄也没人脉,还在职场上苦苦挣扎的打工人,怎么能帮梁眷找到这么妥帖的地方?
    不过说来奇怪,走投无路的那几天,机械地翻看手机通讯里的一个个名字,她最先依赖的人竟然是与她仅有几面之缘的沈怀叙。
    令她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一通电话竟然会有这么大的魔力,能引得在生意场上分身乏术的男人,千里迢迢从国外飞回,只为帮她安顿她的好友。
    “你和沈怀叙……”梁眷忽然联想到什么,板着脸盘问。
    关莱乖乖竖起三指,对天发誓:“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做那些自甘堕落的事。”
    情妇、小三、金丝雀,这些予人枷锁,让人直不起腰的标签永远都不可能贴在她关莱的身上。
    梁眷点点头,毫不避讳地问:“所以,顾哲宇真的已经变成过去式了?”
    想当初,关莱和顾哲宇也算是华清校园里赫赫有名的一对神仙眷侣,可看上去再登对的一双人,也难逃毕业不到三月就草草分手的宿命。
    蓦然听见梁眷提起顾哲宇,关莱怔愣几秒,无可奈何笑着叹气的样子不似全然放下。
    她站起身,走到梁眷的身边,眯眼望向窗外的那一秒,也许是心有灵犀,沈怀叙恰好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
    “眷眷,人生匆匆,能与我擦肩而过的男人也犹如过江之鲫,我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一个错误的人身上。”
    关莱攥着纱帘,与沈怀叙对视的那几秒里,即使有雀跃的情绪浅浅划过,她也无法顺利分清自己这一刻究竟爱谁。
    她无法快速从上一段感情中抽身,也无法快速再次全身心地投入到下一段感情中去。
    她怕了,所有有些不敢爱。
    静默几秒,关莱垂眼笑起来,仿若看透一切的模样。
    ——“我总要继续向前看的。”
    ——“希望你也是。”
    关莱随沈怀叙回京之后,偌大的屋子变得空落落的。
    梁眷开始整夜地睡不着觉,安眠药按最大剂量吃下去也于事无补。
    她自欺欺人地将这一切归咎于港洲夜晚的阴湿空气,电热毯铺在身下,暖意顺着血液在四肢百骸中流淌,可在流经小腹的刹那却又毫无征兆地消失殆尽。
    触手冰凉平坦,没有丝毫曾孕育过生命的痕迹。
    闭上眼,在黑漆漆一片片中,她总能想起关莱那句无心的话——不能把时间浪费在一个错误的人身上,她总要继续向前看的。
    这话说的太绝对,梁眷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将枕巾另一侧的温热濡湿摒弃在背后。
    她无法继续向前看。
    因为陆鹤南之于她,不是顾哲宇之于关莱。
    他不是错误的人。
    在日复一日的规律平淡中,梁眷渐渐适应了在港洲的独居生活。
    每周四清晨去最热闹的菜场买菜,和在港洲住了半辈子的小商小贩学拗口的粤语,每周末和家里打一通报平安的电话,听妈妈说那些琐碎平淡的家长里短。
    不过六月的第三个星期她打了两通,因为除了报平安之外,她还要和父母分享一下被港大导演系录取的喜悦。
    梁眷其实早在五月初就收到了港大的录取通知书,之所以拖到现在才告诉家里,是因为她一直在等,等京州电影学院的消息,等一个名正言顺回京州,离他近一点的理由。
    是去还是留?迟迟下不了的决心,她选择交由老天安排。
    直至六月中旬,各种社交媒体上陆陆续续有人晒出电影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梁眷才彻底死心。
    港大是一年前申请的,提交个人自述和荣誉奖项的时候,她都没太上心,从头到尾敷衍了事,因为她当时正全力以赴地备考京州电影学院。
    港大从来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留在京州才是她的第一选择。
    之所以还要多此一举地申请,纯粹是为了满足陆鹤南某份不可名状的心愿。
    “你就这么想让我去港洲?”
    梁眷坐在陆鹤南腿上,脊背贴着他滚烫的前胸,脚尖几乎不着地。她埋怨地很小声,捏着鼠标,犹犹豫豫,就是不肯按下确认提交键。
    “港洲有什么不好?港大的导演系也是全国第一,还是说你不想做我的学妹?”
    陆鹤南落拓地坐在竹椅上,一边摩挲梁眷红得发烫的耳垂,一边挑眉反问。
    呼吸交融,骨肉相贴。
    这氛围实在是太好了,他想侧头吻上那水润的红唇,但直至顺凭心意倾身凑过去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姿势接吻实在太累人。
    陆鹤南清醒一瞬,但令人胀痛的情..欲却没来得及弥散。
    他揉了揉酸痛的脖颈,笑着叹了口气,单手托着梁眷的臀尖,在自己怀里转了半圈,再舒服地吻上她的眉眼,一寸一寸地下移前行,如国王亲自挂帅上马,攻城略地。
    “港洲哪都不好,常年高温,没有冬季,而且我从来都没去过,人生地不熟的,在那里也没有朋友……”梁眷一桩桩细数着,说到最后委屈起来,揽住陆鹤南的脖颈撒起娇。
    陆鹤南的思绪还停留在梁眷这些欲拒还迎的浅显问题上,他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脊背,低声安慰像是诱哄。
    “港洲的室内各处都有空调,所以常年高温也不会影响你的生活,等你熟悉了港大的生活节奏,自然也能交到玩得来的朋友,至于没有冬季……”
    人的力量终究是微弱的,就算他再手眼通天,自然气候也不是他可以说改变就改变的。
    陆鹤南顿了顿,似是在绞尽脑汁地思索更能令梁眷接受的方案。
    “如果你想看雪的话,等到假期我带去你度假。芬兰好不好?我保证芬兰的雪比北城的还要漂亮。”
    “什么下雪不下雪的!”梁眷急切起来,不安分地在陆鹤南怀里蹭了两下,“这些根本就不是重点——”
    羞涩来得突然又不讲道理,她拉长语调,不好意思说下去。
    这就是男人吗?又笨又自以为是,永远也听不懂女人的潜台词。
    她在意的哪里是雪,哪里是季节?
    “那重点是什么?”陆鹤南蹙起眉,不明所以。
    梁眷脸颊绯红,将头埋在陆鹤南怀中更深处,声音闷闷的,像小动物的呜咽。
    “重点是你不在港洲。”
    因为你不在港洲,所以我想留在京州念书,这样你下班之后,推开家门,仍旧可以在第一时间看到我的身影。
    我们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过下去,直到走到岁月的重点,生命的尽头。
    她太贪心了,学业和爱情都想牢牢握在手里。
    陆鹤南千疮百孔的一颗心,被梁眷这句情到浓时的自然流露给弄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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