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伊达悠人（其二）
那天下午四点，廉价网吧里，唯一的光源来自电脑屏幕，冰冷的蓝白色光芒映在伊达悠人的脸上，勾勒出他疲惫却专注的轮廓。滑鼠在他指下迅速移动，耳机里传来队友急促的指令声，键盘的敲击声在昏暗房间里清晰可闻。副本boss血条还剩最后5%，游戏界面的战利品掉落列表已悄然浮现，他微微眯起眼，计算著该如何在短短数秒內完成最终一击。
——“滴滴滴——”
手机铃声突兀地划破了夜的寂静。
伊达悠人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皱眉看向手机屏幕。陌生的號码，却带著熟悉的区域码——火川医院。
他顿时心头一紧，手指僵硬地按下接听键。
“……是伊达悠人先生吗？”
“请您立即赶到火川医院，您的父母遭遇了严重的车祸，目前正在抢救，情况十分危急……”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著公式化的冷静，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插他心臟。
一瞬间，耳机里队友的战术交流声、boss最后的怒吼声、键盘敲击的节奏声，全都消失了。他的脑海里嗡嗡作响，仿佛世界只剩下电话那头那道沉重的声音。
“手术最低需要150万日元……”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点什么，可喉咙乾涩得连半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150万。
电话那头还在继续：“我们需要您儘快缴纳第一笔手术费用，以確保……”
150万。
他的手指缓缓鬆开滑鼠，滑鼠无声地滑到桌面一角，滚轮还在微微震动。他茫然地望向电脑屏幕，游戏界面仍在运行，战斗已经结束，金色的系统提示正在界面中央缓缓滚动。
——【boss击杀成功，战利品结算中……】
他视线下移迅速打开网银，看向右下角的帐户余额。
“33万日元……”
他的耳朵里瞬间嗡嗡作响，血液仿佛凝固成冰。
“手术最低需要150万日元……”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可他却已经听不见了。
……不够。
远远不够。
指尖微微发凉，他的喉咙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掐住，呼吸变得迟缓。他盯著那串数字，脑袋一片空白。
顿时，伊达悠人猛地抓起桌上的钱包，双腿像是被灌了铅，却拼命地迈开步伐，跑出网吧。大街上死寂一片，阵阵阴风吹得他后背阵阵发凉。
他一路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心臟猛烈地撞击著胸腔，像是隨时会炸裂开来。
——医院，医院在哪里？！
他眼睛刺痛，喉咙乾涩，却不敢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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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
他喘著粗气，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却被夜风吹得乾涩。
他以为生活会越来越好，明明一切都在变好，可为什么……
他衝过红灯，闯进银行门口时，玻璃门几乎是被他撞开的，门上的风铃被震得“叮铃铃”作响。柜檯前只有零星几个取款的客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他看去，目光或警惕，或疑惑。
他顾不上任何人，衝到atm机前，疯狂地按著屏幕。
指尖颤抖著输入密码，屏幕上弹出帐户余额——33万日元，不足150万的零头。
他按下“全额提现”，atm机嗡嗡作响，数十张崭新的日元被吐了出来，他伸手去接，钞票的边缘有些割手，他却毫无察觉，一把抓住所有钞票。
“快点……快点……”
伊达悠人的呼吸紊乱，心跳快得像是隨时会炸裂。他抓起钱，转身就跑，穿过玻璃门，又一次衝进了深夜的街道。
他从未觉得路程这么漫长，喘息声在肺腔里翻滚，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可他不敢停下。医院的大门就在眼前，他几乎是撞进去的。
“爸！妈！”
嘶哑的嗓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迴荡，冷冽的消毒水味充斥鼻腔。他跌跌撞撞地冲向前台，眼前一片模糊，像是世界变成了一团扭曲的噪点，护士、医生、病人……所有人的脸都失去了清晰的轮廓。
“我是……我是伊达悠人！我爸妈在……在急救……”
他抓著柜檯，嗓音嘶哑地喊道。
护士皱著眉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电脑屏幕，语气冷漠：“病人姓名？”
“伊达弘树！伊达美津子！”
护士手指敲击键盘，过了几秒，才缓缓抬头：“手术费缴清了吗？”
“我……”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纸钞微微露出一角，仿佛在嘲笑他一样。他颤抖著將手里的钱双手递向护士：“这里有……这里有33万！求求你们，先救他们，求你们……！”
他的话音未落，护士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毫无波动：“急救手术至少需要150万日元，请您儘快缴纳，不然……”
“不然？！”他瞪大双眼，仿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然我们无法安排进一步治疗。”护士的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他的声音开始哽咽，手里的钱被他抓得皱巴巴的，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滴在光洁的柜檯上。
“我只有这么多……可不可以先救……”
他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柜檯前。
“求求你们……救救我爸妈……”
护士的眼神闪过一丝不耐烦，四周等候的人群纷纷侧目，窃窃私语的声音如潮水般响起。
“这小子谁啊？”
“看他那个样子，估计是穷人吧。”
“唉……”
“谁家的孩子在这大吼大叫的，真没教养……”
“真丟脸……”
窃窃私语四起，声音带著尖锐的鄙夷，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片，割裂著他的自尊。
他的耳朵嗡嗡作响，脑袋越来越晕，可他依旧死死抓著柜檯，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攀住最后一块浮木。
“先生，请您不要在这里影响其他病患。”护士皱起眉头，伸手按下对讲机，示意保安过来。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滚开！”
“嘭！”
伊达悠人顿时只觉得肩膀一沉，整个人猛地被撞开，手上的钞票顿时像雪般洒落在地！
踉蹌了几步，直接摔倒在地，膝盖狠狠撞上冰冷的瓷砖，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他抬起头，看到一个身穿高档西装的中年男人揉著肩膀，不耐烦地瞪著自己。
伊达悠人呆呆地望著散落一地的纸钞，心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
“钱……”
他颤抖著伸手去捡，嘴唇微微颤抖，可手指刚碰到一张钞票，一只脚猛地踩了下来。
“啪。”
那身穿西装的男人，用鞋底狠狠踩住纸幣，眼神中满是轻蔑。对伊达悠人而言，这些纸钞是救命钱；可在那个男人眼里，它们不过是一张张废纸。
几位年轻护士看见情况，正要上前帮忙，却被西装男人喝止。
“我是天道集团总裁金藤生茂，先急救我儿子！”
说完，他伸手將一张名片重重拍在柜檯上並指向一旁被保安搀扶的青年男子。那男子似乎喝了很多酒，身上还有一些擦伤。
年轻护士们听到命令后，不得不起身一起將男子直接搀扶进诊断室。
而柜檯的护士顿时切换至工作模式，奋力打电话匯报上级，言语间安排著贵宾房间以及院內最权威的医师团队。
“求求你们……救救我爸妈……”
伊达悠人的声音嘶哑，带著一种几乎破碎的恳求。他的双膝跪在冰冷的瓷砖地面，指尖仍紧紧攥著那几张被踩在鞋底的纸幣，指甲已经泛白。他努力想要把那钱从地上抽出来，可对方的皮鞋死死碾压，厚重而冰冷。
他抬起头，眼里噙著泪水，望向柜檯后忙碌的护士们，嗓音像是被撕裂了一般：“求求你们……他们还在抢救……没有钱，他们会死的……”
他从未像这一刻这样卑微，像一只被踩进泥里的虫，拼命挣扎著抬起头，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俯视他——带著不屑、厌恶、漠然，甚至有几分同情，却始终没有人愿意伸出手。
柜檯的女护士终於忍不住了，皱著眉头破口大骂。
“这里是医院，不是你耍人性的地方！”
护士的怒吼犹如一声惊雷，伊达悠人像是突然间被扔进一个陌生的世界，周围的声音再次开始变得模糊，连那些窃窃私语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缓缓地抬起头，眼神涣散地环顾四周——
这一刻，他终於意识到，自己才是这里唯一不该存在的异类。
“我……”他的喉咙里发出一丝呜咽，嗓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他跪在那里，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身体无助地微微颤抖。
整间大厅的工作人员仍在冷静安排著“贵宾”房间，身旁的医生们在迅速调配医疗团队，而整个急救室的资源，正如流水一般，全部倾斜向那名西装男人的儿子。
那个，只是……
擦伤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