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戒备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经过一夜安稳休整,队伍精神抖擞。插著那面威严黑底赤羽旗的铁木马车再次启程。在驛站眾人敬畏目光的注视下,车队缓缓驶离了临河驛,继续沿著官道向南。
马车內,林月顏靠在陈锋身边,回想著昨夜的惊险,以及驛丞梁有德打的小报告,有些担心:“夫君,那个孙通判……”
“放心!”陈锋握住她的手,说道:“孙铭不过是个被惯坏的蠢货,不足为虑。”
但他爹孙承业,身为鄴城通判,掌管一方钱粮转运,是个实权胥吏。这种人,盘踞地方多年,关係网盘根错节,惯会用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梁有德说得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顿了顿,“还有那个『一阵风』薛彪,过了黄河,便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此人敢对官差下手,绝非寻常流寇可比。接下来的路,每一步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在驶离驛站之前,陈锋將一封早已写好的信,交给了前来送行的一名驛卒。
“劳烦將此信,以最快的速度,送至冀州城,镇北侯府。”他递过去一小锭银子作为赏钱。
信的內容很简单,將临河驛发生的事情,以及他对孙承业、孙铭父子的怀疑,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叶擎苍。他相信,以叶擎苍的手段和在冀州的势力,要查一个地方通判,並非难事。
车辕上,叶承还在为昨天没能亲手揍那个孙铭一顿而耿耿於怀——借势压人是爽,但是没揍人总觉得手痒痒。
“李叔,”他忍不住对旁边改为骑马的李山嘀咕道,“你说,大哥昨天为啥不让我上去,把那小子揍一顿多痛快!看他还敢不敢狂!”
“三公子,打他一顿,自然痛快。但打了之后呢?”李山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他爹是鄴城通判,管著粮秣转运,卡著南来北往的脖子。明面上他不敢如何,可暗地里,他只需在粮草补给、文书传递、甚至渡船安排上稍微动点手脚,拖我们三五日轻而易举。”
“若他再心黑一点,暗中將我们的行程透露给那『一阵风』薛彪…茫茫中原,流寇袭扰,后果不堪设想。”
“圣上下了旨,咱们得儘快赶去京城,不能在这浪费时间。”说著,李山勾起了嘴角,“况且我们离开冀州后,请侯爷调查处置他不就好了?”
“李叔,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叶承听得若有所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原来,打架……还有这么多门道。
看来,自己要跟大哥学的,还多著呢。
车轮碾过乾燥龟裂的黄土,扬起细小的尘埃,在炽烈的阳光下蒸腾。
离开临河驛已有数日,官道两旁一望无际的平原,在初夏的骄阳下呈现出一种焦渴的枯黄。偶尔能看到远处零星分布的村落,低矮的土坯房无精打采地趴伏著,田地里稀稀拉拉的庄稼蔫头耷脑。
越往南走,空气中那股尘土混合著植物蒸腾出的闷热气息便愈发浓重。
叶承坐在车辕上,百无聊赖地挥著马鞭,驱赶著恼人的蝇虫。他扯了扯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的布衣,忍不住抱怨:“大哥,这天儿也太邪性了,还没入伏呢,就热得跟蒸笼似的!那啥『一阵风』的毛贼,还来不来了?再不来,我都要被晒成人干了!”
车厢內,陈锋放下手中一卷从驛站淘来的旧舆图,掀起侧面小窗的竹帘,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他望了望远处地平线蒸腾扭曲的空气,眉头微蹙:“心静自然凉。匪寇不来是好事,说明我们戒备得当,也说明梁驛丞的情报或许有误,或是那『一阵风』转移了目標。”
林月顏坐在一旁,手里轻轻摇著一把素绢团扇,为陈锋扇著风,柔声道:“承弟,你大哥说得对。平安赶路才是正经。”她额角也沁出细密的汗珠,鬢髮微湿,贴在细腻的颈侧。
“嫂子,我不是盼著出事……”叶承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就是整天赶路,连个活物都少见,憋得慌。还以为那姓孙的会找点麻烦呢,结果屁都没放一个,真没劲。”
他拍了拍身旁用厚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刀。
李山策马从队伍后方赶上来,与叶承並行,闻言沉声道:“三公子,行军赶路,无事便是大吉。真遇上了,刀兵相见,生死难料,未必是你想的那般『有趣』。侯爷说过,为將者,当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
叶承撇撇嘴,没再吭声,但显然对李山这套说辞不以为然。年轻人渴望证明自己,渴望热血沸腾的搏杀,这种心思,李山懂,只是不认同。
陈锋放下帘子,对林月顏低声道:“月顏,研墨。”
林月顏立刻从车厢角落的小暗格里取出笔墨纸砚,动作嫻熟地在摇晃的车厢里舖开。陈锋取过一张素笺,略一沉吟,提笔蘸墨。
“夫君,又要写信给叔叔?”林月顏轻声问。
“嗯。”陈锋笔下不停,字跡稳健有力,“临河驛那孙铭父子,行事如此囂张跋扈,绝非善类。孙承业身为鄴城通判,掌管一方钱粮转运,若心怀怨懟,暗中使绊子,叶叔在冀州恐有不便。既然撞见了,总要提个醒。顺便,让叶叔查查此人底细,若真有不法,也好为冀州除一蛀虫。”
他言简意賅地將临河驛衝突经过及孙家父子情况写下,言辞恳切,条理清晰。
信写好,用火漆封好。队伍行至前方一处小驛站打尖时,陈锋唤来李山,郑重交代:“李叔,烦劳派一名稳妥兄弟,持此信,用最快速度返回冀州城,务必亲手交到侯爷手中。路上谨慎些。”
李山肃然领命:“公子放心!属下亲自挑人,定不辱命。”
他转身点了一名精干沉稳的老兵,仔细叮嘱一番。那老兵將信贴身藏好,对著陈锋抱拳一礼,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很快消失在官道尽头扬起的烟尘里。
看著信使远去,陈锋心中稍安。叶擎苍在冀州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只要有了警惕,一个孙承业翻不起大浪。
休整完毕,队伍继续南行。天气越发酷热,日头毒辣。赤羽卫们虽训练有素,也被这闷热天气蒸烤得有些疲惫,但警惕性丝毫未减。李山每日都会安排两骑作为斥候,轮番前出数里探查路况、瞭望动静。叶承也时常主动请缨担任斥候,骑著马跑前跑后,总算稍微缓解了些无聊。
数日后,视野尽头,一条浑浊浩荡、在阳光下泛著粼粼黄光的大河,横亘於天地之间。空气中瀰漫的水汽与泥土的腥气,带来了些许凉意,也带来了新的紧张感。
黄河渡口到了。
渡口远比想像的繁忙杂乱。大大小小的船只挤在码头边,等待渡河的车辆排成了长龙,其中不乏拖家带口的流民和行色匆匆的商旅。
喧囂的人声、牲口的嘶鸣、船夫的號子混杂在一起,显得混乱而焦躁。渡口守卫的官兵穿著褪色的號衣,神情麻木地维持著秩序,眼神在过往行人携带的財物上逡巡。
李山策马上前,锐利的目光扫过混乱的渡口和浑浊湍急的河面,眉头紧锁。他回头对马车方向道:“公子,此地人多眼杂,河面宽阔,水流湍急,是设伏的绝佳之地。需格外小心。”
陈锋掀帘看了一眼,也感到一丝凝重。他沉声道:“李叔,劳烦你亲自安排渡河事宜,让兄弟们打起精神。分批渡河,人货分离,务必確保夫人安全。”
“属下明白!”李山抱拳,立刻开始调度。
赤羽卫们无声地散开,隱隱將两辆马车护在中心。他们按刀的手更稳,眼神更加锐利如鹰,那股无形的肃杀之气让周围喧闹的人群都不自觉地退开些许。
渡河的过程漫长而紧张。巨大的渡船在浑浊湍急的水流中摇晃,每一次顛簸都让人心头一紧。
渡船在黄河中行驶。陈锋与林月顏站在船头,看著两岸的景物缓缓后退。
北岸,是他们生活了许久的冀州大地,那里有新生的清河村,有恩重如山的侯府亲人。
而南岸,则是陌生而充满未知的中原腹地。
过了这条河,便意味著,他们离那个风云匯聚、龙潭虎穴般的京城金陵,又近了一步。
林月顏紧紧依偎在陈锋身边,河风吹动著她的髮丝和裙摆。她的眼中,有对故土的不舍,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坚定。
“夫君,”她轻声道,“过了河,一切就都不同了。”
“是啊,”陈锋搂住她的肩膀,目光望向遥远的南方,“过了河,咱们就是过河的卒子,再无回头路了。”
赤羽卫们紧紧护卫在载人马车周围,目光警惕地扫视著河面和对岸。叶承更是紧握刀柄,站在船头,死死盯著水面和远处岸边的芦苇盪。
所幸,直到沉重的船板搭上对岸坚实的土地,预想中的袭击也並未发生。
踏上黄河南岸坚实的土地,所有人都暗暗鬆了口气。
渡过黄河,便算真正离开了镇北侯势力最稳固的冀州核心区域,进入了所谓的中原腹地。
按照梁有德的情报,这里正是“一阵风”薛举活动猖獗的区域。
队伍的气氛再次绷紧。李山加大了斥候前出的距离和频率,有时甚至前出十里探查。选择的宿营地点也更加谨慎,儘量避开荒僻地带和密林,寧愿多走些路也要確保安全。
赤羽卫们夜晚轮值,几乎人不解甲,马不卸鞍。
然而,一天天过去,预想中的匪寇袭击始终没有出现。官道上除了越来越稀疏的流民队伍和偶尔疾驰而过的信使,便是他们这一支插著赤羽旗、令寻常人等避之不及的车队。
这种高度戒备的状態,一直持续了十几天。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一路,竟是出奇的平静。
別说遇到梁有德口中那神出鬼没、心狠手辣的“一阵风”薛举,就连寻常的小毛贼,都没碰到一个。
这让一直紧绷著神经的眾人,都渐渐鬆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