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金波旬花
夜已深。明月如霜,清辉洒落,將万府后院的亭台楼阁镀上一层冷银。
两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魅影,悄然出现在万府后院高墙之下。正是林平川与狄云。经过三日縝密谋划,又依据狄云幼时的记忆,林平川已在一本特意寻来的发黄『唐诗选辑』上,仿製了昔日的细微记號。
此计虽难称天衣无缝,但林平川深諳人性——贪婪,足以令猎物在狂喜的瞬间失去警惕。今夜,他便是要借这本假书,诱出万震山父子深藏的豺狼面目。
“狄兄,切记,一切听我吩咐行事!”
林平川回头,目光在月色下显得格外锐利,声音压得极低,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狄云用力点头,喉头滚动了一下,咽下那份因重返故地、即將直面师妹而涌起的、混杂著紧张与酸涩的复杂心绪。阔別多年,这万家后院的一草一木,都仿佛带著尖刺,扎在他记忆的软肋上。
二人身形微晃,如落叶般无声飘过高墙。以林平川如今的修为,避开万府寻常护院耳目易如反掌。狄云武功虽远不及他,但经半月苦修和林平川倾囊指点,身法內力皆已脱胎换骨,此刻紧隨其后,落地无声。
他们潜行於一片精心打理的园之中。红梅暗吐幽芳,绿竹婆娑,青松翠柏在月下投下斑驳疏影。一股清冷的混合香钻入狄云鼻中,他心神微漾。
然而,就在此时,前方不远处的厢房里,猝然飘出一个刻入骨髓的温柔嗓音:
“空心菜,你过来!”
这声音如一道惊雷,直劈狄云天灵!
他几乎要脱口应出:“我在这里!”那个“我”字刚冲至喉头,便被一股巨大的酸楚死死堵住。他猛地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全身抑制不住地簌簌颤抖起来,仿佛一片在寒风中即將碎裂的枯叶。
“空心菜”——这是独属於他和师妹戚芳的秘密。
只有他们两人知晓。戚芳总笑他心思单纯得像根空心的菜梗,除了练武,別的都不装。狄云从不辩解,他爱极了师妹这样叫他。每次听到这声呼唤,无论她是喜是嗔,都像裹著蜜的暖流,熨帖著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这是他们独处时的暗语,是只属於两个人的温柔乡。
可自踏入荆州城,一切都变了。
他蒙冤入狱,师妹嫁作他人妇,甚至……连他们的女儿也叫“空心菜”。这名字像一把钝刀,反覆切割著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心。
林平川无声轻嘆,理解狄云此刻的汹涌心潮。他身形如鬼魅般贴近那间亮著昏黄灯火的厢房,指尖轻点,在窗格上无声地透出一个小孔。温暖的烛光泄出,將屋內一道纤秀的背影清晰地投射在狄云眼中。
那削肩、细腰、略显清瘦的身形……是她!
一定是她!
仿佛心有灵犀,屋內女子倏然转身。
狄云眼前骤然一眩,脑中嗡鸣作响!那乌黑灵动的眼眸,微微上翘的鼻尖……纵然脸色比在湘西时苍白了些,少了那份红润,但这眉眼,这魂牵梦縈的容顏,不是师妹戚芳,还能是谁?千迴百转的思念、刻骨铭心的爱恋、掺杂著不解的怨恼,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汹涌的潮水,几乎將他淹没。
她身旁依偎著一个小女孩,正是狄云曾在远处见过的、师妹的女儿。
戚芳牵著小女孩的手,立於一方燃著三柱线香的香几前,声音轻柔而带著不易察觉的哽咽:“空心菜,来,和娘一起给舅舅祈福。”
“舅舅?祈福?”
狄云心头剧震,似被重锤击中,难以置信地屏住了呼吸。
戚芳对著裊裊青烟,低低诉祷:“求老天爷保佑他平安康泰,事事顺遂,早日娶得贤妻,子孙满堂……”话音未落,泪珠已滑落腮边,她忙抬袖拭去。小女孩仰头问:“妈妈,你又想空心菜舅舅了?”戚芳深吸一口气,强抑悲声:“嗯,求天菩萨保佑你空心菜舅舅……平平安安……”
狄云浑身剧震!最后一丝疑虑烟消云散,耳中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轰鸣:“她在为我祈福!她心里……还有我!”
一股巨大的暖流夹杂著难以言喻的酸楚衝垮了他的堤防。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接著响起:“妈妈天天记掛空心菜舅舅,天菩萨保佑舅舅赚大钱,给我买大娃娃!他是空心菜,我也是空心菜。妈妈,舅舅到底去哪儿啦?他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狄云痴痴地立在窗外,听著这童言稚语,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汹涌而下,瞬间模糊了视线。月光下,这个饱经风霜的青年,此刻则泪流不止。
倏然,林平川耳朵微动,捕捉到十丈外轻微的脚步声。他迅疾地一拍狄云肩头,两人身影一晃,便如轻烟般隱入园的暗影深处。
不多时,两道身影出现在月下小径。狄云瞳孔一缩,脸色瞬间沉冷如冰——来人正是万震山与万圭!
万圭面色惨白,步履虚浮,被万震山半扶半拖著前行。蝎毒显然仍在肆虐,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看著昔日的仇敌饱受折磨,狄云心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快意,但旋即又被厢房內那对母女的景象冲淡。
“爹,那封密信所言……当真?”
万圭虽痛楚难当,语气却透著一股病態的亢奋,在寂静的月夜中压得极低。
万震山警惕地扫视四周,確认无人,才压低嗓子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机会难得!”
狄云下意识望向身旁的林平川,只见对方眼神沉静如水,只微微頷首示意他静观其变。狄云心中一定,想起林平川一路来的算无遗策,焦躁的心绪渐渐平復,屏息凝神,等待著即將上演的好戏。
万震山父子已行至戚芳母女所在的厢房门外。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万震山一眼瞧见屋內的戚芳和小女孩,脸上立刻堆起惯常的、看似和蔼实则虚偽的笑容:“芳儿,又在为你爹爹祈福了?”
戚芳微微欠身,迅速擦乾眼角残留的泪痕,低声道:“是,公公。”
万震山目光在屋內逡巡,状似隨意地问道:“芳儿,你今日在这房中,可曾见过什么……唐诗宋词之类的旧书册?”
戚芳闻言微感诧异,正要摇头答话,一旁的万圭却猛地扑向桌案,惊喜交加地低呼:“爹!在这里!找到了!”
万震山一个箭步抢上前去,父子二人目光灼灼地盯住油灯下压著的一本薄薄旧书——封皮上,『唐诗选辑』』四个字在昏黄的光线下清晰可见!
戚芳疑惑更甚,凝目望去,心中暗忖:“这书……怎地如此眼熟?像是湘西老家我用来夹样的那本旧书?这有何稀罕?”
万圭迫不及待地抓起书册,但立刻被万震山劈手夺过。
那急切、贪婪、如获至宝的神情,与方才的“和善”判若两人!万震山双手微微颤抖,抚摸著那发黄的封面,眼中射出狂喜的光芒——正是它!这本让他们师兄弟三人不惜弒师、反目,苦苦追寻了十几年的东西!
当年在客栈,三人同床异梦,用铁链锁在一起也未能守住,最终不翼而飞……如今竟失而復得!
狂喜之下,万震山仍不忘本能地翻动书页,急欲验证某些深藏的印记。
“公公?相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戚芳看著这对父子失態的举动,心中的不安和困惑达到了顶点,忍不住出声询问。
万震山头也不抬,强压著激动敷衍道:“哦,无事,芳儿,夜色深了,你带孩子先回房歇息吧!”他只想儘快打发走碍事的人。
然而,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万震山父子握书的手指,几乎同时感到一阵细微的麻痹!一股若有似无的奇异香,从书页间幽幽钻入鼻端!
“不好!有毒!”
万震山到底是老江湖,警兆突生,厉喝一声,猛地將手中书册狠狠掷出!但为时已晚!
几乎在同一剎那,厢房木门无风自开!一道清朗的笑声穿透寂静的夜,带著三分戏謔,七分冷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万大侠,久闻阁下『砌墙』手艺天下一绝!却不知,我这『金波旬』的滋味,阁下可还消受得起?”
月光下,林平川负手立於庭院中央,玄衣如墨,眼神如冰,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指房內惊惶失措的万家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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