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努尔哈赤
第68章 努尔哈赤“痛快!当真痛快!”
吴惟忠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与汗水,看著满地狼藉和被俘或被斩的女真兵將,兴奋地对身旁的薛虎臣道,“大帅这『三叠阵”果然神妙莫测!一战功成,直杀得那建州女真丟盔弃甲,落流水!”
薛虎臣亦是满面红光,“此战斩获颇丰!那些建奴只顾著狼狐逃窜,连自家同伴的户首都来不及拖走。若非后来我军两翼骑兵趁势掩杀冲阵,截断其退路,怕还捞不到这许多首级呢!”
吴惟忠大笑道:“正是!我今日亲手便斩了八颗子头!当真是过癮!”他隨即有些惋惜地从腰间解下首级,“可惜啊,报功只能记一颗。也罢!”
他將其中一颗自己留下,將其余七颗豪爽地分给了身边的几名亲兵和部下,“弟兄们浴血奋战,功劳不可没!这些,便算是我老吴请大家喝酒了!”
周围的士兵见此连连说好话。
这在大明军队內並不是什么新鲜事,因为制度规定,斩首升级,一战只能一次。
换而言之,就算吴惟忠一战斩首过百,他最多也只能被朝廷升一级。
因此常常有军官、勇士斩首过多之后分润首级给他人,不过此类情况一般都需要做交易。
要么给个实缺,要么拿钱来买。
吴惟忠已经官至参將,要做交易那得和戚继光做交易,这显然是异想天开了,故而什么都不要。
此类制度也是为了避免军队中有人利用权势剋扣他人功劳。
使得大明军队中军官保持了健康的流通。
大明虽然是世兵制,各地都有世袭的百户、千户,但是大明的总兵,营兵將领却有相当一部分是没什么世袭官职的人。
如世宗时的大同总兵张达,其人早年颇似韩世忠,乃是一城中的混混,堪称混世魔王,后来听人劝去投了军,每次作战身先士卒,没几年便当上了將军。
还有边境投奔而来的蒙古人,也靠著一路斩首当上总兵,其中还有马芳这样的被蒙古人掳掠去的马奴。
当然,这也导致很多大明的百人斩不为人所知,后世只能通过一些卫所档案得知一些猛人一战斩首十几级,累计斩首过百。
至於明实录、明史等史料是不见其记载的。
如马芳,其斩首早已过百,但实录只字不提。
此时,另一边的临时营地內,监军御史安九域正带著他手下那十几个书吏、御史,忙得是焦头烂额。
成堆的首级被运送过来,他们需得逐一查验、登记、核对身份,並在勘验记录上亲自签名画押。
此乃都察院监军之要责,一旦首级的身份在朝廷核验的时候出现问题,一个杀良冒功的弹劾就少不了。
不仅是士兵和將领要倒霉,御史一样被追究责任,
明朝经常出现杀良冒功的弹劾,这些弹劾除过一部分是確有其事,绝大部分更像是一种程序。
只是一些言官见到斩首数过多,又听闻可能有杀良冒功的行为,於是顺手弹劾一下,
这样朝廷就会启动二次审查。
既可避免讹传扩大,也可以帮助军队自证清白。
更可以威军队,防止有人挺而走先,杀良冒功。
中军大帐內,眾將听闻前方斩获数字不断传来,无不欢欣鼓舞。
戚继光闻报,亦是抚须而笑,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
帐內气氛顿时热烈起来,眾人七嘴八舌,皆在盛讚戚帅治军有方、『三叠阵”威力无穷。
“大帅,安监军那边可还在清点首级?”戚继光含笑问道。
薛虎臣闻言,嘿嘿一乐:“回大帅,安御史和他那十几个手下,正对著那成堆的首级忙活呢!我看他们连喝口水、吃口饭的功夫都没有!俺特意嘱咐了伙房那边,莫要去打扰他们。就让他们加紧清点登记,不然再过几日,天气回暖,这首级若是腐坏了,面目全非,到时候这帮吹毛求症的御史老爷们,怕是又要寻由头不认帐了!”
这话一出,帐內眾將先是一愣,隨即皆是哄堂大笑起来。
整整三日,监军御史安九域和他魔下那十数名隨行御史、书吏,则依旧在临时搭建的验功营地里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几乎不眠不休,才將此战初步斩获的首级清点登记完毕。
“浑河一战,仅斩首便有两千首级。”
安九域惊嘆不已,其他的御史也是有些恍惚。
“这一战,戚继光怕不是要封爵。”
有人感慨,其他的人闻言发现也无法反驳。
还真有可能。
戚继光又不是只打过这一次仗。
两千首级。
听著好像不多,但这是大军隨行御史確认的首级数目。
大明斩首和歷朝歷代都不同,不是有脑袋就行的。
脑袋必须得是完好的,这个脑袋不能太老,更不能太年轻,不然就算有人能证明其就是敌人。
御史一样是不承认的。
这並非文人刻意打压武人,大明实行的记功制度是双轨的。
首级和战功並列,只是自嘉靖以来,蒙古袭扰多分小部队,故而更看重首级一些。
此外,首级奖赏丰厚,一颗脑袋不仅能官升一级,而且还能得到白银嘉奖。
其赏相当於一年俸禄。
甚至更多。
故而朝廷虽没有明言,但都察院御史查验首级的標准却越来越严格。
先是要脑袋面容完好,不可有伤。
后又要求年龄,不得太老,不得太年轻。
现在,到了万历年间,御史甚至要求土兵提供口供。
让其袍泽说明其在战场上看到了这位土兵亲手砍了这个人的脑袋。
大明的军队中还专门设置了记功官,让这些人在战场上亲自观察谁砍了脑袋,谁没砍。
没看见的,没有口供的,那也不算是斩获。
说到底,大明的斩首悬赏是激励措施,而不是福利制度。
故而明军往往斩首数百级就是大捷,斩首几十首级,其主帅就可以得到皇帝的嘉奖。
这並不是皇帝被人忽悠,而是大明的斩首含金量太足,敌军真实的死亡数往往是明军上报斩首数的十倍甚至二十倍。
尤其是蒙古人,斩首数目和真实伤亡的比例是最大的。
因为在这片草原之上有一个传承古老的传统。
那就是拖尸,战爭期间,凡是土兵能带著死去袍泽的尸体回去,那就可以继承其財產,包括其妻子。
据说这项传统自匈奴冒顿时期就有了,乃是为了团结部落,凝聚內部向心力。
於是每次明军出击,蒙古人一旦损失惨重,其士兵就无心作战,反而去抢袍泽的户体。
又因为蒙古人,人均好几匹马,机动性极强,故而明军每次只能看著蒙古人带走尸首,抢夺到少许首级。
建州女真不是蒙古人,但拖尸的传统也有。
这是和明军几百年来打交道留下的传统,女真人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如果自己不拖户,那么明军就会因为得到大量的首级而被朝廷奖赏。
其士气將会大振,再次面对明军,其作战积极性將会大大提高,对自己杀得更狠。
拖户则可以消耗明军的积极性,让明军领不到奖赏。
后来的黄台吉对此做得更为到位,寧可不要战利品,也要拖走尸体,甚至为了明军抢走了首级,他可以再派军队和其作战,不为別的,就是为了明军领不到赏赐。
消耗明军的士气。
戚继光这一战斩首两千首级,堪称立国以来数一数二的大捷。
他定了定神,正欲提笔,先草擬一份捷报奏疏,將这战果呈报陛下。
可就在此时,一名风尘僕僕的辽东军镇信使急匆匆地进来!
那信使见了安九域,直接从怀中掏出一份加急军报,声音嘶哑却带著兴奋:“监军!
大捷!大捷啊!李总兵那边夜袭古勒寨,阿台连夜遁走!”
“什么?”
“石勒寨被李成梁拿下了?”
安九域闻言大惊,石勒寨这名字虽然很土,但这可是建州女真的王城。
怎么拿下的?
三日前。
海西女真,哈达部石城。
李如松率领一万精锐明军铁骑,兵临哈达城下。
他遣人入城,向海西女真首领王台传达朝廷詔令一一即刻点选本部精兵,隨他南东进,共击建州!
王台无奈,他已经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只想和明朝正常贸易,管好海西各部。
並不想和建州女真交恶。
而且大明的詔令他也听说了,这是衝著灭建州女真去的。
唇亡齿寒,唇齿相依的道理,他还是懂得,他心中忧虑,便以兵马不足、粮草未备为由,婉言推脱。
李如松会儿才三十一岁,他是被李成梁最为看好的儿子,平时在军中说一不二。
本就脾气火爆。
他本在马水口当参將,此次听闻朝廷发兵女真,心切不已,连连上书,请求能加入此战。
结果据说皇帝还真看到了他的请战奏疏,特批他前去参战。
还派了人给他带话。
“上阵父子兵,尔当为先锋,奋力搏杀,扬我军威。”
於是李如松又借著皇帝的口諭在李成梁力排眾议,先带著军队来到了海西女真,就是像要好好表现一番。
却不想王台如此不给面子。
“真是给你脸了。”
李如松勃然大怒!
他眼中凶光毕露,立刻下令:“传令下去!分兵五路,將哈达城左近百里之內的女真村寨,所有丁壮、马匹、粮草,尽数给老子『请”到城下来!”
明军铁骑奉令四出,不过半日功夫,哈达城外便已是哭喊震天,数千名被强行驱赶而来的海西部瑟瑟发抖,更有大量柴草堆积在城门附近。
城楼上的海西守军见此情景,无不骇然失色。
然后李如松又让他们抱著木柴、炭火前去哈达石城下,当著守军的面烧城。
海西女真见此不知所措,这不是他们这些蛮夷最爱干的事情吗?
怎么明军也开始干了?
他们太清楚烧城墙的威力了,別看城墙是石头、砖瓦做的,看似坚固,但如果被熊熊烈火灼烧长时间灼烧,那么很容易烧塌城墙。
蒙古围攻军堡的时候最爱用这样的办法破城,他们女真也学了去。
却不想,现在这些汉人也学会了。
王台面色铁青,这周围的女真可都是他的部族,一旦损失过多,就算此次抵抗了李如松,那么日后该怎么办?
海西首领,各部落都想当。
“李如松。”
王台站在城头,看著城外被明军控制的族人,听著那隱约传来的妇孺哭喊,脸色铁青,双手死死獴住城垛,指节发白。
李成梁这对父子,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他知道,若再不从,李如松这疯子,是真的敢纵火烧城,权衡利弊之下。
他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开城!传我令,点选六千精骑,由大阿哥亲自率领,隨李將军一同出征,征討阿台!”
李如松意气风发地带著那六千“主动请缨”的海西骑兵,与父亲李成梁的主力大军会合。
刚入中军大帐,便见到一个身著女真服饰、年纪不大的青年,正恭恭敬敬地跪在父亲面前,似乎在稟报著什么。
“野猪皮?”
他认得这人。
这人名字让他印象深刻。
取名叫做野猪皮,能不让人印象深刻吗?
虽说民间有贱名好养活的说法,但野猪皮这个名字还是挺新鲜的。
为此,李如松还嘲笑过这人。
哪知道这人不气不恼,反而笑脸相迎,李如松也就不好太过分了。
此刻见他在此,李如松便带著几分调侃道:“哟,这不是野猪皮努尔哈赤么?你不在建州待著,跑到我父帅帐中来作甚?莫不是.:.来刺探军情,给你那远亲阿台通风报信不成?!”
努尔哈赤闻言,连忙叩首,语气恳切:“小人冤枉!我家世代受大明恩典,我祖父觉昌安更是天子亲封的建州左卫都指挥使!我等皆是食大明俸禄、沐浴皇恩之臣民,是自家人!又岂会追隨阿台那等不识天数、悖逆作乱之徒,与天朝为敌?!”
“哼,算你还识些好歹。”李成梁闻言,冷哼一声,脸色稍缓。
他对於努尔哈赤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但对於他的祖父爱新觉罗·觉昌安印象深刻。
此人素多才智,处理事务果断。
不同於王果、阿台这样的建州女真,此人懂得发展,也知道交好朝廷。
嘉靖年间,此人便接著大明开市的机会经营抚顺马市,发展农耕。
万历初年,此人又屡屡对朝廷进责,討好朝廷,最终官至建州左卫都指挥使。
这样的人在当下的建州女真中可谓异类。
也因为此人的外交內政得当,其部落发展越发强大,李成梁一直都看在眼中。
“將军容稟,”努尔哈赤见李成梁神色稍缓,连忙道明来意,“小人此次前来,乃是奉我祖父之命。祖父深知阿台倒行逆施,必將败亡,不忍建州左卫基业毁於一旦。故而,
祖父愿为大明內应,相机行事,劝说阿台,迷途知返,归降天朝。”
“哦?”李成梁眼中精光一闪,心中顿时一喜。
“有內应相助?!如此一来,攻取建州老巢古勒寨,岂不是事半功倍?说不定能抢在戚继光之前,夺此首功!”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带著几分审视:“呵呵,想不到觉昌安竟对大明如此『忠心』?为了向朝廷表功,连他那姻亲之情也全然不顾了么?”
阿台是觉昌安的孙女婿,这可是实打实的姻亲关係。
“回將军,”努尔哈赤再次叩首,“我祖父世受国恩,身为天子所封之臣,心中唯有『忠』字当头,岂敢因私废公,有负天子重託?”
他抬起头,目光诚恳:“况且,小人听闻,朝廷对待西北茶马互市之“西番”诸部,
早有明示:夫今番人即大明赤子,西番疆土,乃大明疆土;西番之人,亦为大明之人。西番以茶为命,得生失死。大明皇帝以夷御夷,纳尔內附,藉为外藩,许尔以茶易马,以全生命。尔番每年合当差发,依期纳马,即给尔茶篦,又加尔赏劳。要尔感恩图报,餠力拒虏。”
说到这里努尔哈赤语气越发恳切,“连远在西陆之番部,尚可视为大明子民,我建州女真,世世代代依附大明,恭顺百余年,又如何不能算作『大明之人』呢?既为大明之人,助天朝討伐叛逆,亦是份內之事!”
努尔哈赤这番话,引经据典,说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倒是让李成梁颇感意外。
他这才真正的开始打量眼前这个年轻后辈。
“呵呵,好一张利口!”李成梁抚须赞了一句,“想不到觉昌安那老傢伙,竟有你这般能言善辩的好孙儿!”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好!既然你口口声声自认『大明之人”,那我且问你,你这『大明人”,可敢隨我一道,亲上战阵,征討那叛逆阿台?!”
“小人万死不辞!愿为將军前驱!”努尔哈赤慨然领命。
就算李成梁不提,他也得想办法留在明军之中,这样才方便和祖父他们联繫。
“好。”
隨即几人开始商议作战的计划。
不得不说,李成梁的运气是真的好,他当古勒寨的当天,正好是阿台兵败回城的当天。
三部首领决定依靠古勒寨以及周围山地建立防线,阻止明军。
阿台、王兀堂等首领聚在一起,想到明军那坚不可摧的步兵大阵和炮火,皆是心有余悸,知道野战决计再无胜算。
无奈之下,三部首领只得决定收缩兵力,依託古勒寨寨墙以及周围连绵的山地,构筑防线,固守待援,消耗明军粮草。
同时,他们亦派出数支精锐骑兵,在山外游弋袭扰,企图牵制、偷袭那些即將前来攻山、围城的明军步卒。
他们之前並非不想这样做,但这样太被动,因为明军火炮太多。
一营的兵马,也不过一两千人,便装备大小火炮上百门。
若是等其来攻,还真不好说到底是谁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