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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我非命也?

    第69章 我非命也?
    古勒寨內,气氛凝重。
    觉昌安苦苦劝说著阿台。
    “事已至此,明军势大,又有戚继光、李成梁两路夹击,实难抵挡啊。不如暂且..::”他没有说完,却被阿台厉声打断!
    “岳父不必多言!”阿台虽兵败,但是依旧没有放弃復仇的念头,他眼中燃烧著仇恨,“我父惨死明人之手!此仇此恨,不共戴天!今日唯有死战到底,方能告慰先父在天之灵!要我投降明国,休想!”
    觉昌安看著癲狂的阿台,心中一片冰凉。
    阿台已失了理智!
    他一心求死,可我不能!
    我这一脉,我这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部族基业,不能给他陪葬!
    对不住了,阿台.:.建州不能就此断了根!
    总得有人为將来留下些火种吧?
    觉昌安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是夜,月黑风高。
    觉昌安之子、努尔哈赤之父塔克世,借著夜色掩护,悄然召集了百余名心腹亲信,打开一处偏僻寨门,潜出城外,径直奔向城外潜伏的明军联络点。
    他將城內虚实、阿台布防悉数告知了李成梁派出的接应將校。
    李成梁得报大喜,当即定下內外夹击之策。
    他命塔克世引那六千海西女真骑兵趁夜色分批混入城中,约定三更时分,以四处火起为號,製造混乱,袭取城门,接应城外大军。
    塔克世对古勒寨內外极为熟悉,有他亲自带路,加之守军经歷惨败,人心惶惶,戒备鬆懈。
    那六千海西兵仗著同为女真人打扮,一路之上虽也遇到几处盘查哨卡,却都被塔克世巧言遮掩过去,六千兵马分作五队,竟真的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古勒寨內。
    三更时分,约定號火骤然亮起!
    潜入城內的海西兵与塔克世亲信同时发难,在城中各处要害地点大肆放火,点燃民居、草料堆,一时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城中顿时大乱!
    城墙上的守夜士卒,见城內火起,不知发生何事,只是火势太大,危及城中家小,哪里还有心思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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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纷纷奔下城墙,或是企图救火,或是回家寻找妻儿老小。
    就在此时,城西处,负责袭取城门的一队海西女真已与少量负隅顽抗的守军展开激战!
    城外的李成梁见城中火光四起,杀声隱现,知道时机已到,脸上露出拧的笑容,猛地抽出腰刀,向前一指,厉声下令:“传令!攻城!一—不、封、刀!!”
    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又补充道,“取下阿台首级者,赏银千两,官升三级!”
    等候在侧的努尔哈赤听到“不封刀”三字,想到尚在城中祖父与父亲,顿时大惊,也顾不得尊卑,连忙上前和李成梁搭话:“不可!我祖父与家父尚在城中啊!”
    “嗯?”李成梁惊讶地低下头,仿佛才想起此事,“哦?瞧我这记性!你不早说?我还以为他们已安然出城了呢。”
    他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既然如此,那你便自去寻些家丁护卫,进城保护他们便是了,
    努尔哈赤闻言,只觉一股屈辱与怒火直衝天际!
    李成梁这廝分明是故意的!
    他是想借乱军之手,除掉我阿玛他们!
    努尔哈赤紧拳头,脸上却不敢流露半分怨,只能强忍著怒意,翻身上马,也顾不得点多少人手,心急如焚地朝著火光冲天、杀声震天的古勒寨衝去!
    “哼。”李成梁见努尔哈赤离开的身影,冷哼了一声。
    他並非真的忘了,乃至是刻意为之。
    眼下王甲部、董鄂部、阿台部皆损失惨重,唯独觉昌安自嘉靖以来发展农耕、用心经营。
    可朝廷的意思却是犁庭扫穴,实控东北。
    他如何能看著觉昌安好生活著?
    这人不管有没有野心,其本身实力已经是建州无可爭议的第一。
    如今他又投靠朝廷,哪怕为了安抚他,朝廷也得装模作样的给他升官。
    到时候名副其实之下,其人未必不会成为另一个王果。
    闹出事情来,皇帝和朝廷可不管这么多,他们只会觉得这是自己这个辽东总兵的失职。
    在蓟镇、辽东联合朝鲜一起清扫之下,居然还有反覆。
    李成梁对此看得真切。
    自然不会介意顺手削弱一下觉昌安的实力。
    古勒寨內。
    阿台原本抱看女人安睡。
    一名心腹亲卫闯入屋內,声音带著哭腔:“大汗!不好了!明、明军...明军杀进城了!”
    睡意正浓、美梦被打断的阿台勃然大怒,本欲喝令將这不长眼的奴才拖出去砍了,然听到“明军入城”四字,他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他一把推开身边的女人,手忙脚乱地穿衣。
    慌乱之中,竟抓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
    连鞋袜都来不及穿好,便跟著那亲卫冲了出去。
    刚出房门,被夜风一吹,阿台才发觉身上衣物不对。
    他低头一看,见自己竟穿著女子红衣,顿时羞怒,一把扯下,又扒下旁边一亲卫的外衣套上。
    他顾不得那被扒了衣服的亲卫,只厉声催促左右快走!
    然而,更糟糕的局面还在后面,
    白日浑河之畔的惨败,早已令三部联军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戚继光的三叠阵和火器,给他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恐惧。
    伤兵营中,更是一片愁云惨雾。
    这个年代的火器杀伤极为可怖,铅制弹丸入体,往往非死即残,且创口极易溃烂发炎。
    城中的萨满巫医们对此束手无策,除了用些不知所谓的土方子,便只能跳神作法,以求神灵庇佑,略作精神安抚。
    饶是如此,伤兵痛苦的呻吟与绝望的哀豪,依旧在这混乱的夜里四处瀰漫,不断衝击著其他士兵本就脆弱的神经。
    况且,此处虽是古勒寨,乃阿台本部巢穴,然军中尚有大量栋鄂部、王甲部之人。
    他们本就想著归乡,如今见大势已去,城中火起,归乡之念愈发强烈。
    人心浮动,各种关於明军已破城、內应反叛的谣言四起。
    终於,在火光、杀喊声、伤兵哀豪与无边恐惧的共同作用下,一名精神彻底崩溃的伤兵嘶喊著“我要回家!”,竟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尖刀,將上前试图安抚他的同伴捅倒在地!
    这一幕,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原本眾人压抑已久的恐惧与绝望瞬间爆发!
    其他尚有行动能力的伤兵、乃至一些本就心怀退意的土兵,见状竟有样学样,也纷纷鼓譟起来,挥舞著武器,嘶喊著要衝出城去!
    有人敢阻拦,便是刀兵相向!
    混乱如瘟疫般迅速蔓延,很快便波及了正在休息的大军营地!
    士兵们在黑暗与混乱中,早已分不清敌我,只知互相砍杀、践踏、哭喊、奔逃..::
    一场惨烈的“营啸”,彻底爆发了!
    营啸,
    这在大军之中是一个很恐怖的词。
    一旦发生,就算能够结束动乱,其也要损失至少十分之一的士兵。
    更有甚者,大军伤亡过半,乃至全军覆没也不是没可能。
    阿台赶到营地边缘之时,见到的便是这如同人间地狱般惨烈场景!
    他彻底绝望。
    王元堂、王甲首领早已联繫不上,不知是趁乱逃窜,还是已死於乱军之中。
    眼下他谁都指望不了,只能保住自己。
    他连忙奔向自己本部亲卫所在的营地一角,勉强收拢了约莫千把同样惊惶失措的残兵败將。
    “此地不宜久留。”
    这是阿台的唯一念头。
    他已无心也无力去阻止这场营啸,只一心想著如何逃命!
    万幸的是,他终於在混乱中寻到了几匹尚完好的快马!
    他翻身上马,便欲带著这最后的人马,从敌军相对薄弱的城东方向突围逃窜!
    就在此时,一名浑身浴血的部下猛地衝上前来,死死拉住了阿台的马韁,他一双眼晴通红,满含热泪,嘶声道:“大汗!不能走啊!您不能拋下我们!您这一走,这城中十数万军民的命將毁於一旦啊!”
    阿台闻言,没有半分动容,反而勃然大怒!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狠狠一刀便向那部下的手臂砍去!
    “啊一一!”部下惨叫一声,断臂倒地,耳边传来阿台冰冷的话语:“我非命也???”
    说罢,阿台再不顾其他人的反应,猛抽马鞭,头也不回地朝著城东方向狂奔而去!
    其他人见状,稍一犹豫,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催马跟上。
    只留下那名捂著断臂、在血泊中挣扎的部下,他望著他们远去的背影,脸上只剩下无边的悲凉。
    “虎父....犬子!虎父犬子啊!”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却充满了怨毒,“我建州今日...算是彻底...亡了..亡了啊...
    城中,火光依旧冲天,喊杀声、哭泣声、垂死的哀豪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輓歌,
    响彻了整个漫漫长夜。
    李成梁见城中火势越发大,便下令收拢部队,撤出寨內,只留下部分兵力围住四门,
    清剿残敌,收拢俘虏。
    凡是从寨中逃窜出的女真人,或被当场格杀,或被生擒活捉。
    直至天色大亮,这场残酷的杀才渐渐平息。
    就在此时,一队狼狈、抬著两具尸身的女真人,跟跟跪跪地走出了残破的寨门。
    为首的正是努尔哈赤。
    若非守门的明军军官认出了他,他们这寥寥数人,早已被当作残敌就地斩杀了。
    努尔哈赤双目赤红,脸上既有悲痛,更有刻骨的仇恨。
    他让人將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的户首轻轻放在李成梁的马前。
    他指著户身上那清晰可见的刀剑伤口,声音因极度压抑而嘶哑颤抖:“我祖、父皆为大明內应,助天兵破城!如今却惨死於乱军之中!这便是大明给我爱新觉罗一门的交代么?!你们一一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对此事,你有何说法?!”
    李成梁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看著地上那两具尸体,又看了看眼前的努尔哈赤,默然不语。
    要说此事与他毫无干係,那自然是假的。
    但他的確没想到努尔哈赤的祖父和父亲居然全死了。
    这並非他的本意,他只是想要消耗这家人的势力。
    而不是直接要了他们一家人的命。
    最尷尬的是,死了祖父,父亲,可努尔哈赤居然还活著。
    还不如全死了。
    李成梁安暗嘆,这事情很麻烦,他再怎么无法无天也不敢当著眾人的面杀了努尔哈赤周围的监军、御史在旁边看著呢。
    他也並没有因此对努尔哈赤觉得很抱歉,因为他看到这两个人的户体之上脑袋还是完好的。
    若为明军所杀,像这两个人的脑袋绝不可能还在户体上。
    这可是指挥使的脑袋,值不少钱呢可说到底,努尔哈赤此次终究是帮著大明。
    下些黑手,周围的监军、御史等还可以得过且过,当作没有看到。
    但是当著眾人的面杀人,那自然是另一回事。
    別说御史、监军们不答应,就算是自己手下的军官也会看不下去举报的。
    到时候闹到朝廷,不上称还好说,可要上了称,轻则丟官罢职,重则坐牢。
    千万不要以为边军就要和自己的敌人不共戴天。
    这里面复杂著呢。
    如王驥、王越等,其人虽是文人,但军功封爵,赫赫威名,但是他们在边境的时候都和蒙古部落的酋长交好,甚至相互送礼物、喝酒。
    战爭是政治的延续。
    政治的核心就是人,战爭也离不开人。
    边军又不是每天都要和敌人喊打喊杀,还是有贸易的时候,也有交易的时候。
    “如此,只能安抚。”
    李成梁心中计较已定,脸上也挤出一丝惋惜之色,翻身下马,走到努尔哈赤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贤侄,节哀顺变。你祖、父二人深明大义,弃暗投明,为朝廷立下大功,不幸殞命於乱军之中,我亦深感痛惜。”
    他顿了顿,仿佛是经过一番思量:“这样吧,你等父子为朝廷效力之功,我定会据实上奏,为你向朝廷、向陛下请功!必不让功臣之后寒心!”
    努尔哈赤惨笑一声,请功?
    李成梁甚至都没有提头功。
    但他並没有说什么,愤怒和仇恨,让他有了更大野心。
    他需要冷静,他要活著。
    但是他不能再对李成梁笑脸相迎。
    他做不到。
    最终,他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
    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李成梁见他点头,便不再將此事放在心上。
    区区杀父之仇罢了。
    这在边镇並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明军连年出塞烧荒、追杀蒙古人。
    可每年都有蒙古人来长城外投诚、投军。
    蒙古人连年入寇边镇,掠百姓。
    可在俺答汗的统治下居然还真的找了一部分明人在其境內开垦农田。
    这里是强者的世界,遵循的是丛林的法则。
    所谓杀父之仇?
    呵。
    羊是不会因为父亲被狠吃掉而去復仇。
    李成梁对此看得再清楚不过了,只要大明一日不衰落,努尔哈赤就是忠心耿耿的建州卫指挥使。
    不然,只要大明衰落,努尔哈赤再忠心,其人也必然背叛大明。
    所以他根本不在乎努尔哈赤的那点心思。
    这样的人多了。
    海西女真王台不恨他吗?
    恨他的人多了去了,努尔哈赤算老几?
    他不再理会失魂落魄的努尔哈赤,调转马头,开始指挥些下打扫战场,清点战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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