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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这哪是挑衅?分明是调情!……

    天光未明,破败的驿站里已有了动静。
    阿木刺独自霸着屋内唯一一张瘸腿木桌,正呼哧呼哧地啃着肉干。
    随行武士们或蹲或站,散在四周嚼着干粮。
    顾怀玉打着哈欠,坐到阿木刺对面,裴靖逸则大大咧咧坐在阿木刺身旁,宽阔背影正好挡住了后头那些武士的视线。
    阿木刺抹了把油嘴,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地图铺开,粗短的手指在上面重重一点:“今日走这条道,三四日便能到云内州。”
    顾怀玉目光在地图上逡巡片刻,忽而抬眸:“掌柜昨夜睡得可好?”
    阿木刺嚼肉的动作一顿:“怎么?你们没睡踏实?”
    裴靖逸掰开半块烤饼递给顾怀玉,漫不经心道:“驿馆耗子闹腾,吵得人睡不着。”
    “草原上遍地都是耗子!”阿木刺不屑地啐了一口,“你们汉人就是娇气。”
    见他这般反应,顾怀玉眉头微蹙,小口咬着干硬的饼子,“掌柜这趟走商,带的可都是自家儿郎?”
    “当然都是我们家的猛安勇士。”
    阿木刺骄傲地挺起胸膛,偏头绕过裴靖逸,看向自家的武士,伸手给俩人介绍,“这位是额尔登,草原上能百步穿杨的神射手。”
    他粗壮的手指依次点过:“桑吉,曾跟一匹狼决斗过。”
    “札木合,摔跤场上从无败绩……”
    话音突然一顿,阿木刺的手指悬在半空,眉头拧成疙瘩:“布尔嘎那小子跑哪儿去了?”
    顾怀玉咬饼的动作微微一顿,与裴靖逸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放下手中的饼,状似随意地问道:“掌柜家的猛安们,可知这趟走商为的什么买卖?”
    阿木刺面露不解,目光仍扫视着四周寻找布尔嘎的身影:“我们的猛安只管护卫我的周全,从不过问买卖上的勾当。”
    顾怀玉蹙着的眉头舒展几分,不再多问。
    阿木刺收起地图,大步走出门,扯着嗓子问蹲在门口的武士:“谁见着布尔嘎了?”
    那武士茫然摇头,用东辽语嘟囔了几句。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只见布尔嘎策马从密林中冲出,阿木刺正要呵斥,却见对方猛地张弓搭箭——
    “嗖!”
    箭矢擦着阿木刺耳廓飞过,带出一蓬血花。
    裴靖逸在破空声袭来的刹那拽过顾怀玉手腕,“砰”地一脚踹翻木桌,将人摁在桌后。
    密林中骤然响起尖锐的哨声,紧接着冲出一群提刀的黑衣武士,杀气腾腾地扑进院中!
    阿木刺的武士们仓皇应战,刀光血影间,场面瞬时乱作一团,血光飞溅,惨叫声不绝于耳。
    顾怀玉背靠桌板,神色镇定,心中已然判断出,这些人多半是耶律迟派来的,目标并非他与裴靖逸。
    裴靖逸探头扫视战局,只见猝不及防的武士们已倒下一片,他一手压着顾怀玉的后颈,一手朝阿木刺急挥:“叫你的人退守!”
    阿木刺如梦初醒,用东辽语嘶吼:“撤!护驾!”
    多亏当日顾怀玉将武士们屏退,黑衣武士不知晓顾怀玉与裴靖逸的身份,只当他们是大宸寻常的官员,刀光剑影全冲着阿木刺而去。
    三四名浑身浴血的武士踉跄退至阿木刺身旁,对面七八名黑衣武士却已挥刀逼来。
    寒光闪烁间,裴靖逸突然压低声音对顾怀玉道:“别抬头。”
    话音未落,腰间短刀已然出鞘。
    正如顾怀玉整顿厢军时所言——他不仅擅长骑射,近身刀具肉搏亦不逊色。
    他左手拍案借力,豹子般腾身而起,整个人凌空翻过桌面的刹那,短刀“噗”地一声,精准捅进最先冲来武士的心窝。
    染血的刀刃尚未抽出,他右手接住扑倒的尸体顺势一抡,恰好挡住侧面劈来的弯刀。
    “嗤——”
    趁着对方踉跄之际,他抽刀势大力沉地一挥,自下而上斜挑咽喉。
    血雾喷溅的刹那,第三个叛军的弯刀还悬在半空,裴靖逸手腕一翻,刀锋在掌心旋出半轮冷月,反手精准割开喉管。
    三具尸体几乎同时倒地,溅起的血珠在尘土里划出鲜艳的弧线。
    阿木刺瞪圆了眼睛,脱口喊出东辽最高的赞誉:“大宸的猛安!”
    余下的黑衣武士被这杀神般的姿态骇得肝胆俱裂。
    原以为凭内应线报,此次围杀阿木刺十拿九稳,没料到他身边竟横空杀出这样一个硬茬,顷刻搅乱局势。
    就在这时,其中一人突然暴起,刀刃直取阿木刺头颅。
    裴靖逸眼眸骤然一眯,靴尖一挑,将地上一柄染血长刀凌空掷起,掌中短刀瞬间破空——
    “锵!”
    双刀相击的火星尚未消散,他左手短刀捅进肋骨的闷响,与右臂长刀斩落头颅的脆响,合成一声夺命的和弦。
    整套动作像演练过千百遍一般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剩下的几人见状,心胆俱裂,没撑几个回合便被裴靖逸三下五除二收拾得一干二净。
    驿馆小院顷刻间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阿木刺身边只剩下一个重伤的护卫,他双手扶着那人,目光炯炯地盯着裴靖逸,“猛安!你可愿跟随速不台可汗?!”
    生死关头竟还不忘招揽人才,不愧是速不台的心腹。
    顾怀玉从桌后起身时,裴靖逸正单膝压在一具尸体上,扯着对方衣襟拭刀,他抬头迎上那双剔透的眸子,唇角微微一勾:“相爷,干净了。”
    顾怀玉轻点下颌,用武力的时刻结束了,现在该是他动脑子的时刻。
    他向阿木刺伸出手,“地图。”
    阿木刺此刻两只手都在死撑着伤员,裴靖逸见状,探手从他染血的衣襟里抽出地图,再扶起倒地的桌子,将地图摊在桌面。
    顾怀玉俯身专注端详那幅地图,这是东辽皇庭亲自绘制,路线、哨卡与草场分布都一目了然。
    比起大宸百年前泛黄残缺的旧图精细太多,更能映照当下的疆域局势。
    阿木刺臂弯里的武士突然重重一沉,彻底没了气息。
    这位草原汉子红着眼眶,用东辽语急促呼唤着伴当的名字,却只触到逐渐冰冷的躯体。
    他目光扫过满地尸骸,那些昨日还与他痛饮美酒的兄弟,如今都成了耶律迟野心的祭品。
    “长生天在上!”
    阿木刺突然仰天怒吼,:“我诅咒耶律迟——愿他最爱的人亲手割开他的喉咙!愿他的魂魄永世飘荡在无水荒漠!”
    顾怀玉听不懂那一连串东辽语,也没有半点兴趣,阿木刺的亲信有内应,行踪恐怕早已泄露。
    他屈指轻轻叩着桌面,目光始终盯在地图上,“阿木刺将军,我们舍陆路,走水路如何?”
    “什么?!”
    阿木刺狰狞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脖颈僵硬地转向顾怀玉,“你们不撤回大宸?”
    这确实是常人思维,才入东辽便遭袭击,耶律迟必然已布下天罗地网。
    此刻最稳妥的选择,就该是立即原路折返。
    顾怀玉何尝不想立即撤回?但此刻若退,便是功亏一篑。
    速不台暗中接应大宸官员入辽,这般危险的举措,耶律迟岂会不知其中深意?
    消息一旦传开,边境各隘口必将重兵把守,到那时,莫说合作,就连一只老鼠都休想潜入东辽。
    时机转瞬即逝。
    与其坐失良机,不如趁着消息尚未传到耶律迟手里,干脆舍弃商队身份的掩护,抄水路速战速决。
    他不与阿木刺多费唇舌,指尖在地图上的河流一划,“我们改走水路到云内州,需要几日?”
    阿木刺连连摇头,头顶那根粗辫子都晃成了拨浪鼓,“不能再往前走了,不能再走了……”
    但决定权早就不在他手里。
    裴靖逸抱臂弯身瞧着地图,“水路快,一日半就能到云内州。”
    顾怀玉在心中飞快盘算,若走水路,十日内必抵西京。
    他抬眸望向裴靖逸,声音很轻发问:“怕么?”
    纵能抢在耶律迟察觉前达成盟约,但退路何在?入辽易,出辽难。
    裴靖逸迎上他的目光,那双鹰目含着惯常的松散笑意,“相爷说笑了,我这辈子只怕一样——”
    “怕相爷蹙眉。”
    顾怀玉唇角微微翘起,低头把地图收好,“能让本相动怒的,除了你还有谁?”
    裴靖逸轻“嘶”一声,弓着腰贴过来,脸几乎要蹭到他耳边,“我不也常哄相爷开心?”
    “有么?”顾怀玉凉飕飕地瞥他一眼,“本相不记得。”
    裴靖逸被他这副没良心的样子气笑了,目光顺势往他下身瞟了一眼,“那下回,我定要相爷刻骨铭心。”
    顾怀玉恼火地一把推开他的脸,转头见阿木刺仍跪坐在地,一张粗犷面孔上写满困惑。
    这草原汉子隐约觉得两人之间气氛古怪,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们……当真不怕死?”
    顾怀玉转身绕过满地尸首,踏着一地血迹走出去,极淡地吐出一个字,“怕。”
    裴靖逸跟在身后,也不招呼搭理阿木刺。
    阿木刺脸色青白交加,护卫全死光了,若独自逃回大宸,韩鼎定会将他千刀万剐。
    但跟着这两个疯子闯西京,又何异于自投罗网?
    他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抓起地上的弯刀追了上去,横竖都是个死,不如闯一闯龙潭虎穴,赌一把命。
    一叶小舟随夜色缓缓漂流,河水寂静无声。
    顾怀玉贵为宰执,自然不必亲自操桨,这差事便落在裴靖逸与阿木刺身上。
    阿木刺既然认了命,也不把两人当外人,卖力摇桨,边划边咬牙道:“狗日的耶律迟!打仗让我们部落打头阵,他们王庭的精锐反倒缩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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