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陈循的试探
“诸位,紫荆关距离京城仅二百里,按瓦剌进军的速度来看,最多三日便可抵达京城墙下。”朱祁鈺说完后,转过身来,目光从舆图转移到文臣武將身上,问道:“如今京营虽在日夜操练,但始终是新兵,诸位认为此战该如何打?”
京营此前只剩下两万可战之兵,这点大家都是知道的,即便是这几天京营內每日的喊杀声传遍整个北京城,但大部分人都明了这些各地赶来的备操军、备倭军大都是些新兵,很多人此前摸得最多是农具。
“启稟,陛下臣有一策!”
本来抱著只有于谦一人会挺身而出心態的朱祁鈺,抬眼扫去,开口之人竟然有三,心里暗道,不错,看来自己这个皇帝做得不错,不像原本的景泰帝那般。
亡国之兆之一,便是求荣得辱。
于谦受命於危难之际,挽狂澜於既倒是为求荣,最后落了个身死的下场,得到的是耻。
若是逢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的人,最后都是于谦这般下场,天下怎还会有臣子站出来干实事呢?
不如得过且过,少做少错,做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斟酌一番后,朱祁鈺选择了让陈循先开口,陈循作为內阁首辅,此前却没来过郕王府和自己奏对过。
有什么事,都是通过写奏疏,交由文渊阁再由司礼监转呈自己的,此前当面开口都是规劝自己的。
今天陈循能亲自开口,这是朱祁鈺没有想到的。
“陈阁老坐下说,年纪大了还是要注意修养。”朱祁鈺收敛了疑惑的表情,看著十分迫切想要出谋划策的陈循问道:“有何良策,可速速道来。”
好像在说,你之前不是说自己年老体衰,记性不好吗?今日怎么突然就改性了。
陈循虽然听出了朱祁鈺的话里之意,但还是硬著头皮说道:“谢陛下体谅,臣身体尚还可以效犬马之劳,待臣干不动的那天,定会上疏请辞。”
见朱祁鈺点头,陈循接著说道:“陛下,臣以为我大明如今之军制有顽疾,此时正是京营重建之际,可试著拔除,若是可行,日后可推广各地边镇和卫所。”
“哦,陈阁老请讲。”朱祁鈺不知陈循所言为何,难道是和自己一般看出了军户制的弊病?
不太可能,朱祁鈺首先否定了这个想法,连于谦看出这点上疏都不敢直接言明,陈循这个一点兵事都不知的,不太可能提出这种违背祖宗成法的意见。
“陛下,今军政积弊,欺罔成风。官军歿於贼手,饰作病故;诱番进贡,称其向化;败绩偽作军功,遇敌少报为多;更有杀良冒功,戮降捏战。
赏罚顛倒,人心尽失。乞敕巡按御史、各地按察司严核,凡有欺瞒者,立斩不赦,以肃纲纪,振军威。”
监察御史隶属於都察院,除了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还有十三道监察御史一百一十多人。
至於他们的工作么,大家都懂,闻风奏事、弹劾諫言,用武將的话来说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挑刺的。
朱祁鈺一听就颇有兴趣地看向石亨,陈循这话看似在说军政的弊病,实则是在指著石亨这类武官的鼻子在骂。
“陛下明鑑,臣一心只为杀敌报国,可从未做过这等欺君罔上之事。”石亨听著这话,实在忍不住,率先从武官之列站了出来。
他在大同时,確实没少干捞钱之事,但陈循提出的什么喝兵血,杀良冒功之事,他可从来没干过,他杀的都是真韃子,不是最近才剃头的那种。
“欲盖弥彰,不待鞫问而自陈其恶,诚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欲掩丑態而自露马脚。”陈循不屑地瞥了眼石亨,接著说道:“这不就是不打自招吗?”
“你!”石亨被陈循气得眉目通红,却又找不到言语反驳,自己和陈循身份相差太大,人家都没正眼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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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也是。”
武官勛贵內部虽然也是內斗得厉害,但对外向来都是一荣则荣、一损俱损的。
现在文官向武官勛贵泼脏水,可又没有能够扛鼎的武官勛贵在场,见石亨站出来,其余在场的武官勛贵也是起身附和石亨之言。
朱祁鈺挥手示意起身的支持石亨的眾人先退下,转过头看著陈循说道:“陈阁老所言,可有铁证?据朕所知,杀良冒功按律是要处斩的,陈阁老慎言啊!”
“臣请都察院核查此事。”陈循趁机继续发难,武官勛贵那帮子武夫的屁股没一个乾净的,一查一个准,只是他將锅拋给了陈鎰掌管的都察院。
陈循还没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接著补充道:“若是都察院查无此事,臣定引咎辞职。”
“哦,石將军等武官这杀良冒功的罪名一旦查实,可是要杀头的,陈阁老仅仅一个引咎辞职,朕怕是难以服眾。”朱祁鈺坐直了身体,目光冰冷地看著陈循。
陈循刚想说话,左都御史见这火马上就要烧到自己都察院身上了,急忙起身开口说道:“陛下息怒,陈阁老所言也是一心为国,还请陛下勿要迁怒。”
陈循这才反应过来,俯首而站,一言不发。
其他文官也是暗道陈阁老最近真是昏招频出,一个內阁首辅,抢人家御史的活干嘛。
“圣人云:事必查实,治国理政贵在务实,都察院按核尚需实证,仅凭空言便指责武官,此非老成谋国之道!”朱祁鈺示意二人归座。
仔细品味一番,就知道陈循之话的目的是【乞敕巡按御史、各地按察司严核,凡有欺瞒者,立斩不赦,以肃纲纪,振军威。】
意思就是以后让都察院的御史掌管军功核定之事,那以后大明的军官们有没有行杀良冒功之事呢?就只能按御史的意思来。
这就是將手伸进了军队里,以后巡按御史、按察司对军功核实,也就是对军队有了稽查的权力。
陈循的目的就是借都察院的名头,將文官的手伸进军队里。
这就是之后大明皇帝兵权旁落,武官武官勛贵从此低文官一等的开始。
陟罚臧否,是封建帝王掌控军队最好的手段,陈循以杀良冒功为切入点,想將这审查军功的职能纳入都察院手中。
这对一心想要搞军政分离的朱祁鈺来说,是绝对不允许的。
陟罚臧否,审查军功要是都由都察院来完成,那以后將士们只能仰文官的鼻息。
如同后世的一心报国的戚继光等名將,为了得到內阁的支持,不惜低头当狗……
如此,武官勛贵谁还敢为国、为皇帝效力?
石亨起初只是觉得陈循说得自己,才会下意识地发言,待到和自己一系不对付的张輗、孙继宗等人也站出来力挺自己,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于谦和金濂二人坐著一言不发,但还是轻轻嘆了口气,二人眼神对视,均不知对方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