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刘晔献策
第230章 刘晔献策一个时辰后,营寨北门外的战场打扫完毕。断裂的鹿砦重新竖起,夯土加固的栅栏森然如初。
一辆辆轺车拉着贼寇的尸首,驶往河岸,聚而焚之。空旷的战场上只余下鲜血浸染的暗红斑驳,浓烈的血腥气在朔风的吹拂下渐渐消散。
此役规模虽然不大,但缴获颇丰,共得战马六七百匹。这些战马并不符合龙骧营的要求,统统交予辎重营,部分用来运输军械物资,部分用来贩卖。
天色渐暗,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向大地。远处的山峦轮廓模糊,仿佛被冻僵的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
营火噼啪作响,士卒们围坐在火堆旁,捧着陶碗狼吞虎咽地扒着粟米饭,偶尔灌一口辛辣的劣酒驱寒。
周瑜和刘晔内穿袍,外罩布甲,在一堆营火前相伴而坐,一边细嚼慢咽,一边讨论方才那场战役的细节。
“公瑾,营寨突遭偷袭,不但毫无慌乱之态,反而迅速做出应对。借助地利,将贼寇诱入辕门与外栅之间的狭窄地域,先以骑兵断其首尾,使敌陷入混乱,再聚而歼之。如此雄军和娴熟的战法,放眼江淮,你可曾见过?”
刘烨抄起酒囊,猛灌了一口酒,呛得满脸通红,却浑不在意。随手将酒囊丢开,手执木箸,眉飞色舞地上下比划,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混着未散的酒气在火光中飞溅。
周瑜一脸无语地从袖口掏出锦帕,拭去面颊上的唾沫,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子扬,与其在这里推演战局,不如先思量思量,你我二人如何才能返回庐江。”
不出他所料,担忧变成了现实。自那日与严毅会面后,这位行事风格令人捉摸不透的年轻统帅,便时时刻刻将他和刘晔带在身边。
袁涣三番五次婉言提出,要带他们回庐江,都被严毅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
袁涣急于回寿春复命,无奈之下,只能先行返程,将他二人孤零零地抛了下来。
“为什么要回庐江?少君对我二人如此礼遇,推衣衣之,推食食之。留在这里挺好。”刘晔仰头饮尽囊中残酒,打了个酒嗝。
周瑜暗暗叹了口气,提醒道:“莫要忘了,你我族人俱在庐江。”
刘晔挥了挥衣袖,不以为然地道:“在旁人看来,我等是受少君胁迫,才不得不留在此处。短时间内,袁术是不会对我等亲族不利的。”
他的亲族并不像周氏那般声名显赫、树大招风,若要离开庐江,还是比较容易的。而他之所以仍未向严毅表明立场,其实是在为周瑜考虑。担心自己投效严毅后,会引来袁术对周瑜和周氏的猜忌。
刘晔的这番良苦用心,周瑜心知肚明。仅凭这份同进退的义气,就足以让他将刘晔引为知己。
尽管两人相识相交的时日尚浅,却已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公瑾,少君的出身虽不及袁术显赫,然英明睿智远胜于术。今天下大乱,英雄并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乱者,此智者所宜详择也。”
“得主者昌,失主者亡。袁术四世三公,兵多粮足,似能有为。然以君观之,术何如人哉?术奢淫放肆,诡诈百姓,其人豺狼,兵虽众,不能久矣,早晚必亡。少君智略不世出,殆天所授,南征北讨,所向披靡。有朝一日,克定江东诸郡,据此形胜之地,建立基业,则大势成矣,唯君详虑之。”
“兄之族,世居江淮,为州中冠族,累世宦达,门第清华。今何自屈身于袁氏?夫立非常之功者,必行非常之事。以兄之睿鉴,岂不察天命之攸归?愿速说族中长老,共断葛藤,早图良栖。”
刘晔见周瑜为宗族所困,犹若明珠蒙尘、慧剑藏匣,不禁扼腕而劝。
周瑜何等明达,岂会不识其中利害?只是周氏累世簪缨,数代积累的族产尽在袁术治下,周氏子弟也多在袁术麾下任职,与袁氏盘根错节,欲令阖族弃袁归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此之外,严毅将他强召羁縻,扣留帐下,也让他心里郁结了几分不满。
就在两人轻声交谈的时候,殷离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静立在两人身后,仿佛一个幽灵,将两人吓了一跳。
“两位可曾用完膳?少君正在帐中议事,特命在下来请。”
古语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周瑜和刘晔如今可是严毅的心肝宝贝,连传递信息都是让殷离亲自来办。这样的待遇,让其他人羡慕不已。
两人起身整了整衣冠,跟在不苟言笑的殷离身后,向帅帐走去。
严毅的行军风格与霍去病有些相像,从来不在衣食住行上委屈自己。每次率军出征,必携锦帐牙床、金罍玉盏之物,辎重之中,珍玩必备。仅庖厨之属,就精选了二十人随行,或善炙,或工脍,或专点心,各有所长。
因此帅帐中的装饰,是十分奢华的。鎏金灯盏、蜀锦帷幔、纹栽绒毯、七宝屏风等物,应有尽有。
最令人称奇的是,连帐顶也暗藏机关,天热时可撑开纱幔通风,天寒时又能垂下貂绒帷帐保暖。
即便周瑜出身显贵,也看得暗暗咂舌,刘晔更是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左顾右盼。
“公瑾、子扬,快来我身边坐。”
严毅特意命人在自己身旁放了两个榻席,见周瑜和刘晔进帐,笑着招了招手。
周刘二人在帐中诸将羡慕的目光注视下,走到他身旁坐下。
“周勃、典超二贼,既已投靠王朗,就不能再留了。我欲在余杭诛除二贼,以剪除王朗羽翼,诸君以为如何?”
严毅的第一句话,就让周瑜眼皮一跳,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这是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强行逼他依附啊。
“根据怀远提供的信息推断,周勃、典超最迟明日晌午就能抵达余杭。”姒青得严毅授意,要他多参与军务,以积累军功,因此第一个出言:“我军虽然都是精锐,但只有三千人,难以围歼敌军。以末将之见,此战需让许昭率部策应才行。”
陈显抱拳道:“许昭盘踞余杭多年,对余杭地形了若指掌。末将建议,我军可继续驻留黍谷,将二贼引来。待二贼接近黍谷后,让许昭率军截断二贼归路,与我军前后夹击,如此二贼可破。”
程普老成持重,抚须沉吟:“剿除二贼不难,难的是如何将二贼诱来黍谷。须知朱勇之死,必定会惊动二贼,二贼或不敢再来余杭。”
营帐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程普的话,可谓直指要害。如今朱勇已死,余寇四散,事情很快就会传入周勃、典超耳中。此刻想再诱贼入瓮,就好比让惊弓之鸟重入罗网,困难重重。
哈哈!
帅帐内陡然响起清朗的笑声,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刘晔大笑不止。
刘晔见众目所集,倏然敛笑,整衣而起,向帐中诸将一揖,正色道:“晔有一策,可令二贼自投罗网。少君新遭行刺,不妨广布消息,诈称刺客得手,少君伤重欲返钱塘疗伤。明日我军故作仓皇,向钱塘缓行,二贼贪功,必倾巢来追。”
话音刚落,一道道或惊讶或赞许的目光便投射到刘晔身上,无人再敢轻视这个少年。
啪啪!
严毅抚掌而笑,豁然起身,锦袍翻飞间已行至刘晔身前,亲执其手道:“得子扬之谋,何愁二贼不入彀中?即依子扬之策行事!”
众将齐声应喏。
刘晔被严毅亲昵的举动弄得有些局促,定了定心神,提醒道:“听闻少君欲将凌君亲族接来营寨,此事万万不可。贼众狡黠,此等反常之举,必使其生疑。”
凌操闻言,起身抱拳道:“少君,破贼要紧!属下庄中子弟皆习武艺,弓马娴熟,敌军没有两三千人马,绝难攻破。待平定贼患后,再安置属下亲族不迟。”
“既如此,怀远亲族暂且安居庄上。”严毅略一沉吟,朝殷离吩咐道:“遣精干斥候十二人,昼夜轮守凌氏庄园。若见贼踪,立刻来报。”
诸事安排妥当后,他便修书一封,遣快马送至许昭处,邀其联兵剿贼。
许昭接到书信后,不敢怠慢,急召心腹将校入府,连夜部署。
次日清晨,霜天破晓,晨光熹微。
短短一夜功夫,严毅遇刺重伤的消息,就已传遍余杭及附近郡县,引来一片哗然。
钱塘、永安诸城闻讯,慌作一团。天刚亮时,城门处已见铠甲森森,马蹄声碎。城中兵马仓促集结,向余杭急行军,欲接回严毅。
晌午时分,消息传至吴县。
许贡十指紧攥竹简,指节根根突起,胸膛剧烈起伏,青筋隐现的额头上因兴奋而充血,红润一片。
“竖子也有今日!可惜!可惜啊!竟让这厮逃过一死。”
许贡满脸不甘地悠然长叹,目光紧紧盯住简牍上的一行字:‘毅身负重创,气血衰微,命若游丝,正星夜兼程,驱舆返钱塘。’
“绝不能让这厮活着回到钱塘!最好是伤重不治,死在半路上。”
许贡喃喃低语,思索片刻后,直接越过王朗发令,命人快马给周勃、典超二人传信。让其不惜一切代价,趁乱杀死严毅。若事有不成,纵是拖,也要将严毅拖死在返程路上。
山阴距离余杭较远,消息尚未传至山阴。但他相信,若是王朗得知此事,一定会做出与他相同的决定。事不宜迟,只能越俎代庖了。
连许贡都对此事深信不疑,更别说立功心切的周勃、典超二人了。
俗话说,初诳易信,再诳则疑。严毅尚是第一次使出诈伤的伎俩,再加上钱塘等城兵马异动,仓皇之状非伪,顿时就让急于杀死严毅的许贡等人信以为真。
当天下午未时,严毅部一路抛下诸多辎重,仓皇撤至黍谷亭以东十里的秀水亭。
周勃率部停驻秀水以南五里的清溪亭,按兵不动。典超则引兵屯于栖霞陇,在秀水以北七里处列阵。
两军如秃鹫盘踞,一南一北遥相呼应,既不敢贸然进逼,又不甘就此退去,只暗中窥伺严毅部动向,恰似饿鹰盯死垂死之兽。
下午申时,周勃与典超先后接到许贡快马送来的书信。
此时距离黄昏仅有一个多时辰,若是再不动手,给严毅喘息之机,使其与各城援兵汇合,大事休矣。
周勃与典超再无迟疑,亲自登上鼓车,擂鼓而进。
咚咚咚!
一声声鼓响震彻四野。两股贼军九千贼众应声而动,如潮水决堤,向着严毅部席卷而去。
这一去,就有如肉包子打狗,一去无回。
两个时辰后,余杭郊野已陷浓夜。冻云低压,掩尽星月,唯闻朔风穿林,如怨鬼呜咽,从秀水亭方圆三里内的一具具尸体上拂过。
周勃浑身浴血,铁甲残破,单膝跪在地上,右手的环首刀插入地面三寸,刀身映着火光不住震颤,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魁梧身躯。
在他周遭,冻土早已被鲜血浸透,尸骸横陈,层层迭迭,竟无立锥之地。其中一具插满箭矢的尸体尤为醒目,正是死不瞑目的典超。
而他此行欲诛杀之人,却是挺立如松般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哪有一丝重伤垂死的迹象?
“少君用兵,果真名不虚传。”周勃扬起血污斑驳的脸,低声嘶吼:“败军之将,唯求一死,给某来个痛快!”
“不杀汝,会稽之贼,安知吾剑之利。给他留个全尸。”
严毅漠然拂袖,转身离去。
砰!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周勃微微抽搐的身躯轰然倒地。
纵横吴会二郡五六载,名声仅次于严白虎、祖郎的两个巨寇,就此一战毙命。
回到秀水亭舍时,迎面走来一个身穿锦袍、身材粗壮的汉子,未语先笑,抱拳朗声道:“少君刚来余杭,便为昭送上这般厚礼!余杭贼寇能够肃清,全仗少君虎威,昭代余杭百姓谢过少君。”
严毅回礼笑道:“有赖许君出手相助。”
许昭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道:“盛公与昭同行,此刻正在后院厢房,灯犹未熄。”
余杭是许昭的地盘,盛宪当然不可能在余杭城坐等严毅去拜见,以严毅今时之势,能亲赴余杭,已经是给足了盛宪面子。盛宪若安坐城中,才真的是不知进退了。
严毅神色如常,似是早有所料,整了整衣冠道:“既是老师在此,毅当速去拜见。”
两人携手往后院走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许昭脚步微滞,不着痕迹地落后半步。
(本章完)